第三十章阿生
葉任生改變主意,接受徐徊緻歉,倒并非是一時心軟。
那夜她于燈下揮筆三張,多半是以當年舊怨為楔,推心置腹,以禮悔禍,陳盡了時移世異,日增月盛,眼下恰是前嫌盡釋,共謀新篇之良機,并借以浣家女兒之奇症或許可解為矛,攻破浣大佬之心防。
但如若不是那日徐徊所傳消息之及時與至關重要,葉任生想如此順利地解決浣家幫之困境,恐怕沒那麼簡單。
便是這點,就已然折去了隐瞞之過,況且若細細思忖,那日三孔橋之上,徐徊所言亦合乎情理。
韻清閣之事,并非一人之失,京都再遇未能辨識其人,更非對方之過,說千道萬,還是自身疏忽大意。
更遑論,葉任生自那日長街一别後,接連幾日思索抑或夢醒時,耳際總會閃過那三字爽朗呼喚。
于内心深處,葉任生也無法不承認,她終究還是不願失去徐徊這一難得之友人。
“那我日後,還是繼續喚你……任生兄?”徐徊語氣漸漸恢複雀躍。
葉任生輕嗅着盞中茶香,神情慵懶,“随你心意。”
“随我心意……”徐徊眼神流轉,“那我更想喚你……阿生可好?”
聞此,葉任生鼻息微滞,随而瞥了他一眼,“那還是喚任生兄吧。”
“啊,為何?”徐徊不解。
“沒有為何。”
徐徊眉心微蹙,“可你不覺得,阿生叫起來更親切些?要不我人前喚你任生兄,人後隻有你我時,喚阿生可好?”
“不好。”葉任生想都沒想便拒絕。
徐徊眉宇霎時垂落,嘴角都癟了起來,“那便算了。”
瞧其一直飲茶,徐徊将一枚漿果拎起,“任生兄怎麼不嘗嘗果子,這可是我特地去早市買的。”
漿果色澤鮮豔,瑩潤飽滿,模樣也瞧着小巧可愛。
“這是什麼果子?”葉任生問。
“瑪瑙泡。”
“瑪瑙泡?”葉任生頭一回見。
“說是瞧着像紅瑪瑙才得此名,我也是頭一回聽說,”徐徊捏着那紅色的小果子,“說起來還是那日愁悶,尋了小店吃酒,那店家送來下酒的,我嘗着滋味可口便問了。據說是農戶天不亮去深山裡摘得,而且唯有這西南地界的大山裡才有,别處尋不到。”
那日愁悶……為何愁悶,葉任生竟無需多思,便心下了然。
她垂眸從碟中揀起一枚小果子,觸手滑膩,通體紅潤,确實很像紅瑪瑙。
“這些是我今日趕大早去西邊早市尋得,險些遲一步被别人搶去,任生兄趕快嘗嘗。”
徐徊期待地示意葉任生,後者隻得嘗過。
漿果小巧,一口即吞,葉任生以牙齒刺破外皮,甘甜汁水霎時便盈滿唇齒,微微帶着點山草野林之清香。且果肉中混有星星點點的嫩籽,嫩籽雖淡而無味,卻添了許多咀嚼樂趣。
“甘甜不膩,好生爽口。”葉任生感到十分驚喜。
見狀,徐徊瞬間笑逐顔開,也将手中的果子塞進了口中,“我就猜到任生兄會喜歡。”
葉任生不禁多吃了幾個,朝徐徊說:“你好像總能發現這些新奇的好東西。”
後者赧然撓頭,“我又不像任生兄那麼繁忙,我終日遊手好閑四處走走轉轉的,自然是能發現一二新鮮玩意兒。”
聽聞此言,葉任生心下有些許過意不去,“這些日子你一直跟随我東奔西跑,着實辛苦,如此大好讀書時光都被浪費了。”
“不,不能這樣說,”徐徊擺手,“其實書在哪裡讀都是一樣的,而且我本就想遊曆各地,開闊眼界,再說,跟随任生兄北上南下,是我心甘情願,這一路我也習得了不少書中所沒有的見聞,與我而言總是益處多多。”
徐徊向來知情識趣,慰人心扉。
葉任生眼下愈發清晰地認知到,徐徊從來都是那個京郊初入客棧便叫人眼前一亮,三言兩語便令人如沐春風的徐徊。
無論韻清閣之意外是否真實存在,既然如今已于記憶深處全然模糊,那便就此匿去最好不過。
“話雖如是說,但你這一路輾轉跋涉,開銷該是不小吧,眼下手頭可還寬裕?”葉任生想起那日長街之上,徐徊情緒激動之時,交付的真實境況,不禁問出了心頭所想。
這話倒真是問住了徐徊,隻見其方才還歡欣飛揚的眉宇,霎時染上了幾分局促。
許是意識到自己話頭轉得太急促直白,葉任生掩唇輕咳,“徊弟不必拘謹,我這等生意人,終日與銅鐵打交道,今日腰揣百貫,明日兩袖空空,都是稀松平常,談論起來也大都直來直往,沒什麼拘泥。”
“任生兄方才,叫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