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定數
得到浣大佬的應允,葉任生一行人便被請去了别室,那日斥責過浣少佬的漢子做了招待。
浣大佬同其餘幫門話事者并未現身,顯然仍在為合作一事做商讨。
雖說未敲定協約之前,一切皆有變數,但浣大佬的頭并非輕易點下,在信函寄達的那一個時辰裡,浣家幫的人不可能不做考量,便是方才那番極力反對情形,幾分真實幾分做戲,誰又能知曉。
時值晌午,浣大佬做了挽留,一行人隻得在浣家幫用過一餐。雖說葉任生在江州吃住有些時日,但浣家幫的西南菜色卻最是地道。
不論先前如何偏見與不睦,三杯兩盞化解一切俗世憂,浣大佬為人算得坦誠,言談之間雖有幾分剛硬,但脾性不壞,和葉任生從前打交道的生意人有些許不同。
說他是純正的生意人,身上的江湖氣太重,但若稱之為江湖人,又難免有些不夠恣睢。不知浣家幫走到如今前後不着的境地,是否與如此氣場也有關系。
因着餐後仍有事務,酒并未多飲,葉任生随浣家人一同前往工坊勘察。
午後曜日燦燦,烘房内運作不休,葉任生還未靠近便被熱浪沖得鬓角滲出了汗,而房内運作匠人除卻遮羞圍布外身無寸縷,汗如雨下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具象化。
在窗邊打量片刻後,葉任生實在受不住熱浪,隻得趕緊走開。
工坊内有好幾處如此的烘房,但并非全都運作,她走進其中閑置的烘房,細細打量那熏爐,如此燥熱天氣卻觸手泛涼,不知是用何種陶土燒制而成。
如此大型熏爐,造價昂貴,運作耗材繁重,方才見那匠人于爐下填得炭火,也并非相對廉價的低劣品。難怪的,如今大好時節,幾處烘房皆閑置。
不過好在回報的成品品質優良,一旦流通于市,便立時搶售一空。
葉任生轉出烘房,見院中擺台之上,還有不少仍以傳統三蒸三曬之法制幹的果子,不知眼下已到第幾道工序,蒻青果香氣仍然濃郁。
擺台之後也有幾處繁忙工房,葉任生瞧了一眼,房内有不少蜂巢,還有幾口大鍋。幾口鍋中有的煮蜂巢,有的煮不明樹皮,還有的煮尋常可食的豆子。
不遠處的幹淨瓷盆中,隐約可見少許冷卻後的膏狀物,然而浣家幫的人不允在此處工房久留,葉任生隻好轉身走開。
走出不遠又忍不住回頭瞥看,少頃,葉任生恍然憶起那日譚大夫所言,江州匠人會于果幹外塗一層特制膠蠟,又想那蜂巢可取蜂蠟,葉任生便明白了——那房中熬煮提煉的,應該就是那特制的膠蠟。
這一回當真不虛此行,葉任生不禁心下感慨,那傳言中的熏爐與膠蠟,全都叫她見着了。
正是心滿意足,準備離開工坊之際,浣家幫弟兄從工房中拿出幾包油紙袋,裝了不少蜜餞分于葉任生一行人。
眼前蜜餞遠比之前從那湯粉小販處所得的,要甜蜜可口許多,葉任生好奇不已,尋過應允後,自然要前去那工坊内瞧上一瞧。
相對于制幹烘房的燥熱無比,蜜餞工房熱度還能忍受,葉任生忍不住瞧了一會子那匠人熬糖。
隻見其動作熟稔而老道,熬制完備後,将那殺好的蒻青果傾入糖中,勻速攪拌,片刻之後迅速将果子撈出,從頭至尾除卻換走裝滿的瓷盆外,無需任何人幫忙。
趁其忙完一波,歇息空檔,葉任生忍不住問道:“師傅,在下冒昧請教,這果子撈出如此之快,是否會不夠甜呢?”
那師傅擦擦汗,瞧其身旁跟着浣家人,便也去了防備,“果子下湯多久出是有定數的,短則果硬,長則軟塌不勁道。而甜味取決于糖是否熬得好,熬短味不入果,熬長發糊生焦,下湯一個時辰出一盆廢果有何用?最重要的是時機。”
這話叫葉任生陡然憶起,那做槐花酥餅的王治九,當初在早市上說得關于火候的一番話,不禁心生感慨。
“都是學問,在下受教。”葉任生拱手作揖。
瞧罷一幹工事後,葉任生心頭敦實了幾多,随即便打算離開。臨走前特地與浣大佬作下約定,待他不日後前往晟州,拟契簽約。
随後兩廂拜别,葉任生攜着六鑼虢思一幹人離開了浣家幫。
浣家幫之事暫落,浮在心頭多日的焦慮也立時散去,葉任生回到客棧便叫人送了熱水,狠狠泡了個澡。
風柔水暖,心神一松,葉任生便伏在桶沿昏睡了過去,直至一陣哐哐敲門聲傳來,将她驚醒。
“公子,你怎的洗了那麼久?”六鑼在門外等了好久不見吩咐,忍不住問道。
水已見涼,葉任生應了外頭一聲,趕忙起身穿戴整齊。
“公子,方才虢思說,晚上想去白石長街吃酒,叫我來問你允不允。”
葉任生梳好頭,整裝妥當,打開門走出去。
“允,這幾日兄弟們都辛苦了,今晚便出去轉轉吧,隻要不幹架鬧事就好。”
“好嘞,那我去告訴他們,”六鑼跑出兩步又跑回來,“公子,咱們要不要一同前去?”
葉任生搖頭,“我就不去了,你随他們去吧。”
“啊?”六鑼面露遺憾,“那就算了,我跟他們說叫他們去吧。”
“怎的,許你一個輕松,你還不樂意?”
“跟他們一幫大老粗沒啥好玩的,再美的酒都隻會咚咚往裡灌,沒意思。”六鑼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