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事人滿臉平靜,反倒是身後三人愣在原地瑟瑟發抖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之後,猶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止,以及該如何阻止。
按理說這是人家的家事,但鬧出人命了,應該也不算家事了.......但好像也輪不到三人中的任何一人來管。
雲鶴死死盯着他:“這是送給你的最後一件禮物。”
宋時祺最先反應過來,骊珠出鞘,想要把雲鶴先拉回來,但裴不愚寬袖一揮,骊珠便被輕而易舉地震了回來。宋時祺擡手接住,被後勁震得虎口發麻。裴不愚平靜地看了一眼甯玉三人,默默地說了一句話,看那口型,應該是“謝謝”一類的話,然後對他們搖了搖頭。
意思明顯得不能再明顯,這是他們之間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裴不愚大概很少對人說謝謝,說的時候眼神沒有半分波瀾,或者說,他隻有在看向雲鶴的時候,目光中的鋒利才會褪去。他的心口還在往外冒血,靈力一股一股地消散在空中,看起來格外瘆人。被靈力吸引而來的厲鬼兇煞在鬼王府上空盤旋,伺機而動。
地府與人間的邊界緩緩産生波動,無數沉寂已久的厲鬼從深淵中湧出。
裴不愚沒有在意,現在的他眼裡隻有眼前這個連刀都拿不穩的男人。
當年小狐狸斷尾換命,裴不愚本以為兩人緣分到此為止,心中還有一陣難掩的沉痛。但封神之後,某一日睜開眼,眼前一張放大的狐狸臉,正歪頭好奇地打量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裴不愚一驚,握住擺在手邊的金刀,小狐狸也吓了一跳,飛快跳下了床。
距離一拉開,裴不愚突然怔愣幾秒,手中金刀脫手,哐啷一聲砸在地上,小狐狸立刻轉身跑了出去。這一身火紅,頸上還挂着九尾狐玉墜,除了雲鶴還有誰?
裴不愚當即追出去。那時候他剛來鬼王府,不知為何,總想起三千界那些奇花異草,所以屢次從太息進入三千界,就為了帶幾株種子回來。可狐族一戰之後無人生還,那些奇花異草也日漸枯敗,裴不愚好不容易撿了幾朵開得還算可以的,種在自己院裡。
此刻,奇花異草争相開放,眨眼間,中間站着一位搖曳生姿的女子。雖然魅惑人心的法術還不夠熟練,但裴不愚看着那一雙熟悉的眼睛,重新迸發生機,他内心忽然輕松了一刻,決定将錯就錯。
小狐狸太鬧騰了,化作狐狸的時候上蹿下跳的,院子裡好不容易留下來的花又被他幾腳踢到,再也活不下來。裴不愚隻是叫人把碎掉的花盆擡走,又親自掃幹淨地上的瓷片,叫雲鶴小心些。
地府一些鬼差對于這位新上任的鬼王頗多微詞,在背後議論,都是說他對一隻妖極盡寵愛,有失身份,這話傳到雲鶴耳朵裡,立即就要和他保持距離,在外人面前話都不肯跟他說幾句。于是說這些話的人都被投入拔舌地獄,行刑前,裴不愚居高臨下看着他們:“既然不會說話,舌頭也就沒必要要了。”
這手段太過強勢霸道,卻着實有效。
裴不愚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産生的不一樣的情感,是三千界小狐狸每次歡歡喜喜地跑向自己的時候,還是他說要把命還給自己的時候,抑或是那一夜毛茸茸的小東西鑽進自己懷裡,幼稚地說要以身相許時。
果然,結論的話不能說太早,沒有答應的事也不該做,越界之後,就是天不随人願。
生命力迅速流失,靈狐的尾巴除了代表自己的命,還能化為殺神鎮鬼的兇器。為了殺自己,雲鶴還真是下了狠手。裴不愚凄慘一笑,“還好.......還好.....還有一條尾巴......”
雲鶴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穩住自己顫抖的身形,但一切都是徒勞,他想和裴不愚痛痛快快打一場,也好過現在這樣的安靜,安靜地隻有彼此的心跳如此明顯。
哦,裴不愚的心髒已經越跳越慢越跳越輕了,輕到快要感覺不到。
雲鶴忽然大吼一聲,松開手後退幾步,“為什麼......為什麼.......”他在問什麼,他也不知道,是想問裴不愚當初在三千界為什麼不連自己一起殺掉,還是問他為什麼要瞞着自己這麼多事,還是想問自己為什麼會深陷溫柔鄉無法自拔,好不容易手刃仇人,痛的卻是自己。
金刀随着雲鶴的動作落在地上,血珠迸濺。裴不愚悶哼一聲,身形搖搖晃晃就要倒下,他也确實沒堅持幾秒,他流了太多血,像是止不住一樣,像是要流幹淨才肯罷休。他跌跌撞撞跪在地上。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很多年前,大概也有幾百年了,他殺了那些狐妖,将其擺成跪姿,告慰因他們而死的冤魂的在天之靈。多年之後,他這個姿勢,何嘗不是在乞求原諒?那個時候他堅信他們不配得到寬恕,如今,他也得不到雲鶴的原諒。
雲鶴擦去眼角的眼淚,走近一步,聲音冰冷:“裴不愚,沒想到吧,你留給我的最後兩尾,會成為我殺死你的武器。”
裴不愚沒有回答,他緩緩伸手,将那塊碎掉的玉墜一塊一塊撿起來,翠玉沾染上鮮血,分外刺眼,他捧着那塊玉,已經聽不清雲鶴在說什麼。他隻記得這玉墜對雲鶴很重要,是他與三千界最後的一點聯系。他雙手捧着,顫抖着送到雲鶴眼前,卻連他的衣擺都碰不到。
“壞了......這東西壞了.......我叫人給你修好......”裴不愚想要叫人,又怕被别人看見自己這副樣子,到時候九重天必定緝拿雲鶴問罪,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隻是扯下一塊衣袖。他已經沒什麼力氣,扯了好幾次才将這黑底紋金的衣袍撕碎,他扯下來的布包裹好玉墜,再一次送到雲鶴面前,“抱歉......”
雲鶴低頭看着他,眼神有幾分熟悉。多年前,他也是這樣絕望又茫然地看着自己,不相信自己親手帶來了三千界的災難,對他說不喜歡他了。
不喜歡也挺好的,這樣才對嘛,應該殺了我啊,幹嘛要自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