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烽難得有和謝泓衣同遊的機會,方才的意猶未盡,被另一種沖動取代了,頓覺神清氣爽。
他飛快收拾了幾個爐鼎,把人扔去外頭的竹林裡啃草皮,死了的那個則随手埋了。
他幹起這種事,可謂熟門熟路。回到紫竹樓時,手上甚至端了個椰瓢,是林子裡生的百年青乳椰,椰子水極是清潤滋補,又插了兩根蘆管,用竹葉編了巴掌大的小傘,斜簪在上頭。
一會兒謝泓衣要是口渴了,就能就着他的手喝。
句芒境靈氣充沛,竹林裡的清風,一陣陣吹在他胸口上,還帶着謝泓衣身上的氣息,仿佛在冰溪裡暢飲一氣,連帶着藥液刺青也清涼起來。
但謝泓衣那頭卻遲遲沒有動靜。
單烽隔着簾子,叫了幾聲霓霓,裡面隻恹恹地應了一聲。
“怎麼了,身上不舒服?”單烽心裡咯噔一聲,用胳膊肘撞開竹簾。
光一照進竹樓裡,謝泓衣立時擡手掩面,扭過頭去,手臂上原本就冰白的皮膚,更像曬化了似的,亮瑩瑩的。
單烽剛沒留意到影子,這會兒一看,竟然化作了一道巨大的蠍影,有氣無力地伏在謝泓衣腳邊。
謝泓衣新浴過後,頭發微濕,還曲着一條腿,踩在紫綢上,并沒有合攏,蠍尾就纏在小腿上。
這一人一影,都蔫巴巴的。
“簾子。”謝泓衣道。
單烽放下椰子,趕過去,用手掌在他額頭上一探,發燙,還沁了點細汗。
“不舒服?”單烽道,忽然想起什麼,伸手往下一探,屈指輕輕撓了撓,懊惱起來,“還是蹭破了。我給你塗點兒藥。”
謝泓衣一把抓住單烽手腕,抽出來,道:“塗過了……别撓!”
單烽拿了椰子過來,把蘆管遞到他唇邊。
蘆管顫動,被瑩潤的下唇抵住了,那微微的起伏,在單烽看來,如雀兒小心啄食枝頭的漿果,心頭一陣發酥,恨不得把謝泓衣抱在懷裡,再一次蹭亂頭發才好。
“再喝點兒。你不舒服,就在竹樓裡睡一覺,我去看看。”
謝泓衣把蘆管撥開了,道:“隻是曬,不妨事。”
單烽恍然,道:“怪不得,這蠱師走的是陰邪的路子,你不喜歡日曬,也是難免的。等會兒,我做頂竹柄芭蕉傘,替你遮着。”
謝泓衣還用一手,搭在額上,點了點頭。
單烽看他這樣子,半是心疼,半是好笑。
謝泓衣本來還隻是怕燙,這會兒真成了冰雕了,連日曬也不樂意,真如話本子裡的幽魂一般,飄來飄去,倚仗着書生來撐傘。
單烽湊近了,在他耳邊,道:“你腿疼,我抱着你走,騎我脖子上也行——”
話音未落,謝泓衣已輕輕一擡手,把他撥在了一邊。
蠍影突然動了,刷地抖開長尾,高舉過頭頂,沖着單烽搖了搖,耀武揚威似的,托起了謝泓衣的雙足。
它竟有半人高,磐石一般,謝泓衣披着墨藍外裳,高坐其上,微鬈的黑發垂在頸側,亦浸着一股寒意,孔雀石與目光交映,更是森然,哪裡還有方才的懶倦?
尋常人别說是親近了,看上一眼,都得打個冷戰。
“用不着,”謝泓衣道,擡手把單烽的一縷亂發,勾到一邊,又反手拍了拍他的臉頰,“走。”
玄天藥盟所在的句芒境,地處九境之南,在靈氣稀薄的當世,還像一口碧綠的泉眼,論靈秀,冠絕當世。
整個句芒境,常年處于雨季,半日下雨,半日晴,氣候暖熱,水汽豐盈卻不嫌陰濕,泉裡蓄的是千年石鐘乳,溪裡淌的是清盈五色水,林木茂盛如華蓋,足可令天下修者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