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塵雙眸一亮:“可是劍有消息了?”
朱雀長眉一挑:“正是劍莊捎的口信,我動身回京之時,墨煉已鑄好閣主所要的劍。他特差專人快馬加鞭送回,應該這兩日要到了。”
念塵點頭笑道:“多謝你去督造,若沒你催促,那歐冶子再世必是又要拖來拖去了。”
文甫蹙眉道:“閣主的涔鏡已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寶劍,不知再叫墨煉去鑄劍,所為何事?”
念塵笑而不語。
文甫見狀接着道:“況且有言道是‘十年磨一劍’,這樣急地造出劍來,隻怕——”
念塵擺擺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總之斐伭你信我,我自有用處。”
文甫眉頭仍是緊鎖,但也不再說什麼。
白虎見朱雀像是彙報完了,便向念塵拱手道:“回閣主,西邊無甚大事,隻是百裡外的一個小部名曰落滿薩,于年前發生了軍變,老首領被斬首祭天,新首領改稱王,建國曰月闌,定都布柒。原歸京前半月收到月闌王口信,月闌仍願與我大冷往來通商,且納貢如舊。”
念塵點頭:“他願與我冷朝通商也好,隻是不知此人品相性格如何。原來的那個頭領确實是個人物,能斬下他的頭,想來也該是個狠角色。”
白虎道:“傳口信的差使來時,我讓手下戎裝持劍,那差使見了竟面色不改。如此手下,其主必然不凡。”
朱雀揚眉道:“此國不可不防,聽聞落滿薩對男子要求苛刻,若出生于寒冬,則于百日将嬰孩置于冰雪中,一個時辰後未凍死者方能成人,若受寒病重則扼死。”
玄舞皺眉道:“那春夏秋呢?”
“春秋置于水池中,夏置于烈日下。”
“所以養出來的男子各個骁勇善戰。”念塵沉思道,“那便且先觀察着,若有不正,即來告知。”
白虎颔首道:“是。”
念塵終于看向青龍。
“東部總是安穩些,這次是否也一樣呢?”
青龍到底年紀稍長于衆人,雖是眉頭緊鎖,但也穩重不慌,撚着長髯搖頭道:“金陵錦莊和幾個周邊小派最近不甚安分,常有鬧事。另外探子回報稱他們秘密地建了幾處劍坊,日夜造劍。”
朱雀嗤地一笑:“錦莊這是要反?”
念塵以手支頤:“若真隻有錦莊那些個人亂,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文甫點點頭。
青龍也是贊許地看着念塵道:“閣主也是在擔心金陵其他勢力?”
念塵笑道:“金陵自古是華城,人傑地靈,能人不少。我早年雲遊也曾到過那裡,那時錦莊尚未到如今這個鼎盛的樣子,雖說莊主張瞬在莽中頗有威望,但畢竟人老力薄。”話鋒一轉,“但我聽聞其子張承溯頗有文韬武略,如今若是錦莊要反,多半是張承溯主張,我們應要多防此人。”
白虎沉思半晌開口道:“說起金陵人才,我倒是想起一人,若錦莊得其襄助,必為大患。”
念塵揚起眉:“可是慕容家人?”
白虎點頭。
文甫便一愣:“聽聞金陵慕容家傳自鮮卑慕容氏,都是有仇必報、血債血償之人。我大冷自建朝以來對其恩澤優渥,準其世領應天帶奉同知【7】,就是怕家族秉性世代傳承,如若虧待必定報複……”
念塵搖搖頭打斷他:“那你可知為何世代受皇家庇佑的慕容氏總是單傳?”
文甫恍然大悟道:“果然最狠不過帝王!”
白虎不解:“這麼一說我倒才發現,但這是為何?”
朱雀笑道:“我在南方倒是聽聞,太祖時慕容将軍娶了太祖胞妹,大婚之日對太祖立誓,言後世慕容當家之人隻娶帝欽之女,絕不納妾,若妻早亡,也不續弦。于是每位慕容嫡少爺承禮當日,均由皇家欽點賜婚,雖說世代夫人都貌可傾國,但不論生了多少女兒,在得子後都不能生育了。”
青龍點頭:“于是如今的慕容夫人由于頭胎是男孩,便再未生産。”
玄舞柳眉輕蹙:“也傳了這麼多代,難道慕容家内外的人都猜不出是個什麼緣由嗎?”
文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怎麼猜不到呢?隻不過先祖之誓不可違。且我私以為當年慕容将軍立此誓言,就是因為看穿了君臣間兔死狗烹之必然,才願以婚嫁之誓換得後世富貴平安。”
玄舞隻是歎息:“我不明白這是如何做到的,生女無妨,卻隻在生子後生不了孩子?”
文甫始終笑容溫潤如玉,他伸手拿起面前幾案上四四方方通體潤白的玉印,玉印上什麼圖騰也沒有:“皇家賜婚給高官世家的慣例是,選中的非皇室新婦在出嫁前必須入宮受禮教,出嫁時帶上宮中時刻陪伴教育她的司儀宮人。那宮人既是司儀的,自然是遵從皇家旨意的,一些宮中秘藥,既可保那慕容家香火得延,又可防那香火焮天铄地。”看着念塵的淡然,青龍的嚴肅,白虎和玄舞的恍然,以及朱雀的輕笑,他斂起笑容,“所以玉是好的,隻是後來雕刻它的人要做些手腳。玉呢,也知道要受這個命,隻是為了變成精美高貴的玉器,不敢說什麼而已。”
衆人一時間都沉默着。
白虎大手一揮,打破沉寂:“本說着錦莊,怎的扯出了這許多?我說的那人正是如今慕容家的獨子,慕容翎。我記得他數年前離開金陵城入川,目前師從峨眉蜀山客……”
“峨眉蜀山客?”念塵聽見這個稱呼眸子一亮。
文甫也是驚訝不已,忙問道:“真是那個衆人皆知但鮮有人見的蜀山客?”
白虎點頭:“縱是我生養于錦官城、縱橫川渝十數年,也從未親眼見過他。這位慕容公子倒是有緣,叫從不近人的蜀山客收作了唯一弟子。我隻想問,閣主可有心籠絡他?”
“自太祖時的慕容将軍之後,慕容家世代隻領那閑置不再重武,如今又為何要送他去習武?”文甫喃喃道。
念塵松開支着下巴的手:“辛稼軒為何叫辛棄疾?”
衆人“哦”地笑開:“習武強身。”
“峨眉蜀山客的弟子必是人中之鳳,豈能這等容易便成我池中物?隻是我倒真想會一會這個慕容翎。”念塵起身, “今日說了東南西北,看看也就隻有南方稍安,各位都累了,早些歇息吧。”
衆人相互看了看,也起身。話語不多的青龍行了個禮,渾重的聲音響起如同洪鐘:“閣主。”
念塵揚眉。
“演追随閣主逾五載,自認已将閣主那顆懷系天下之心看得明明白白,隻是閣主人前總裝作不理朝政,這是何苦?”
“我竟從未提過?”念塵鳳眸微斂,背過身,看着牆上盤錯的夔蟒,“無論緣由為何,你們可都願追随我?”
五人肅立正色道:“自然。”
念塵回頭看着五個人堅定的目光,苦笑起來。
“當今世道,平常人家若父不慈子不孝,不過落人話柄,旁人恥笑兩句罷了;而帝王家父子反目,做兒子的可就如履薄冰、朝不保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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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萦雪閣四頭領青龍、白虎、朱雀、玄舞為封号,其中如文中所說,因玄舞是女子,故把四象中玄武之“武”改為“舞”。古人言:“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則是四象木、風、水、火的代表物,也分别代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故此處青白朱玄各掌管東西南北四處分支。另四象之物中前三象是形如其名,而玄武是龜蛇獸。
注2:明屈大均《菜人哀》,“歲大饑,人自賣身為肉于市曰菜人”。為了保證肉的滋味,是活生生剮下來的,被剮的婦人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肉片被人吃下。
注3:輕呂:劍。
注4:牽機:毒藥名,馬錢子,服後頭足相就如牽機狀,李煜就這麼死的。
注5:裴令公,裴楷,字叔則。面容端莊俊美,人稱玉人。《世說新語·容止》:“裴令公有俊容姿。一旦有疾,至困,惠帝使王夷甫往看。裴方向壁卧,聞王使至,強回視之。王出,語人曰:‘雙眸閃閃,若岩下電;精神挺動,體中故小惡。’”
注6:《世說新語·容止》:“骠騎王武子是衛玠之舅,俊爽有風姿。見玠辄歎曰:‘珠玉在側,覺我形穢。’”意為衛玠美得連他的大帥哥舅舅都自愧不如。
注7:
1)鮮卑慕容氏:西晉時,慕容廆占領燕北、遼東一帶,自稱鮮卑單于,他的兒子慕容皝後來建立前燕國,從此正式以慕容為姓。東晉十六國時,慕容氏在北方先後建立了前燕、後燕、西燕、南燕等國,前後曆時七十多年。以慕容沖忍辱滅前秦而建西燕為例,慕容氏子弟國仇家恨必記于心,伺機而報。
2)應天帶奉同知:隻寄祿拿錢而不管事的應天府同知(武官名,從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