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若苦笑道:“可京城人也說啊,‘吳絲繞梁,蜀桐焦尾,不入其眼;東都紗姬,南國麗人,無緣其心’,他又如何會看上我這樣……”她忽然反應過來,杏眼圓瞪地嗔道,“好呀,你詐我!小姑娘家家滿口成親成親的,我看是你自己想嫁人了罷!”
碧落咯咯直笑,早站起身躲到珠簾後去了,隻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笑盈盈地瞧她。
霖若又羞又惱,幾步上去一手扯住碧落的衣袖,另一手伸過來就要擰她的臉:“小時候就發現你這嘴厲害,現在大了越發變本加厲了,看我不叫你長點心!”
碧落衣袖被扯着抽不開身,隻好擺出委屈的樣子,讓霖若在她柔嫩的臉上輕輕一擰。霖若下手極輕,這張白皙嬌柔的臉上一點痕迹也沒留,碧落又那樣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便歎了口氣笑道:“你瞧,每次都不留印子,難怪你全然不長記性的!”
碧落搖頭晃腦地笑道:“公主疼我,才不舍得真掐我!”
兩人正嬉笑着,房外傳來一陣小心的叩門聲,霖若還以為是嬷嬷去而複返,趕緊往卧房裡走,碧落則快步到房門前問:“誰呀?”
門外先是一陣沉默,然後壓低了的男聲響起:“碧落,是我。”
碧落“呀”地笑起來,忙開門道:“二爺怎麼這時候來?”
霖若也松了口氣,走出來迎着面前眉目如畫的男子笑道:“二哥哥這時候來做什麼?”
彥昶長相随母,生得清秀風流,此時桃花眼因為愠怒半乜斜着,把眉毛一皺,關上門便道:“我從書院回來路上見趙言兮剛出侯府,聽他說了下午的事,為兄不放心,過來看看。”
霖若笑了一下,把手擡起來給他看:“今日還好了,上月那次抄書才真是差點廢了手呢。”
彥昶拉着她的手端詳半晌才松開,垂眸道:“隻恨母妃身邊的人我明着動不得,不能光明正大地替你出氣,唉。”說着從袖中摸出一卷琴弦道,“他出門原是要将這弦給你,讓我轉交了。”
霖若莞爾失笑:“公子一聽便知斷了哪根弦?”
“所謂‘曲有誤,周郎顧’。”彥昶說着仔細打量她的神色,眉頭舒展,笑起來,“你要能早早出閣也好,侯府人都随和,必不會讓你受委屈。”
霖若聞言掉過身子去,别開那張羞得通紅的臉,身後碧落倒是咯咯笑個不停:“二爺說得極是!方才我可不就是這麼告訴公主的!”
“好呀!”霖若見她胳膊肘往外拐,伸手又要擰她,碧落便笑着忙往彥昶身後躲,“早知道二哥哥來此本就不隻是為看我這傷的,現在一瞧,你二人倒心有靈犀想一塊去了!”
碧落也紅了臉,從彥昶胳膊邊探出頭來辯解道:“不過是我和二爺都覺得公子和您相配而已!”
“好了好了,不鬧了。”彥昶搖頭笑着岔開話題,“我來是還有另外的事要告訴你,那個給你作及笄小像卻又另作了一副兜售的畫師找到了,不過已經病死了。”
霖若蹙眉道:“病死了?”她歎了口氣又小聲問道,“那畫像找到了嗎?”
“沒。那張畫像害得城南張家那個病秧子神魂颠倒、郁郁而終也就罷了,還竟在他死後不翼而飛,也不知是不是遭賊人偷去了。”彥昶揉着太陽穴道,“那畫師定是收錢辦事被滅了口,我猜背後之人原意是把畫賣給一個本就病入膏肓之人,待他一死便以此毀你清白名聲,卻不想在京中被傳成了一樁美談。”
“師父讓我将所謂清名棄置身後,莫要理會旁人議論品評,我雖遠達不到師父這般境界,卻也在盡力忽視所謂畫像傾人的傳聞。”霖若說着有些無奈地望着彥昶道,“隻是二哥哥,天底下這般要毀我的人,再沒有第二個了。”
彥昶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是啊,可你我都無力反抗這人。”言訖苦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歎了口氣又微笑起來,“說些别的吧,大哥給我新寄了信,信裡也問你安好。”
霖若知他好意,便也抿着唇笑道:“父王壽宴将至,他本就快回來了,還特意寫信來,果然挂念二哥哥的功課。”
彥昶很是苦惱地托腮道:“可不是,字字句句都在問我書讀得如何,你說大哥也才二十有五,怎的和書院裡的老夫子一樣愛念叨人?”他又想起彥靖在信尾所托,斂容道,“差點誤了事,大哥還特地交代說,想勞你再配些上次的金創藥。”
霖若遲疑地回憶起上次備下的量,蹙眉道:“維心閣的金創迎刃散都是給重傷之人用的,年前才給大哥哥備了百十瓶,不過數月便要新的了?”
“你知道,邊地總有沖突,他與營中人又是死生弟兄,這藥自然是供給了全營,是以用得快了。”
“人人都知道北地危險,他卻一定要這樣自苦。”霖若歎了口氣,“分明昔年戰敗不是他的錯。”
“戰敗不是他的錯,可……”這話戛然而止,彥昶起身去推開窗扉,回首道,“說起來,今年比往年熱些,先生大約會早些進京來接你去蔚山小住。”
這話說得跳脫,卻不像提到彥靖那樣是為了掐斷一個讓她不悅的話頭,霖若愣了一下才笑着回道:“閣中傳信來,說師父二月便遊醫去了,也許中途便來京中接我一同回閣中。”
“這般閑散自由,我倒真羨慕。都說醫鬼是當今天下第一奇女子,果然了。”彥昶說着又問她,“驚蟄那次蠱發可差點吓壞我了,這一兩月倒還好了?”
霖若不自覺地把手輕輕貼在心口,平穩的跳動之外還有微弱的震顫,是她用心血滋養着的一個細小的生靈,而它也以精純融入她的心血,十數年如一日遊絲般維系着脆弱的她。【2】年紀尚小時它總是平靜安穩地呆在那裡,隻是年歲漸長,它也漸漸不安分起來,由一年一次漸漸變為半年一次,最後是月亮每盈虧一輪,便扭曲着撞擊柔軟的心壁,又疼又酸又惶恐的感覺,她總恨不能張口将那顆心給嘔出來。
“長生蠱分雌雄,是我年輕愛做夢時留下的錯誤。”醫鬼在她一次蠱發後帶着歉意輕聲解釋道,“在雄蠱找到宿體前,你體内的雌蠱都将時常發作,且随年歲增長會愈發激烈——但你若在十八之前成親種蠱,尚未成熟完備的你與雌蠱都難逃一死。”
“所以若兒,為免你于紛擾觊觎,雌雄雙蠱之事,天下隻你知我知。”
一枚青玉的小匣子裝了沉睡着的雄蠱,冰冰涼涼地被放在霖若手心,醫鬼這樣正色叮囑道。
彥昶見霖若出神不回話,出聲喚她:“若兒?”
“哎。”霖若眨着眼應道,“上月底發作倒沒先前難受了,許是驚蟄那次被春雷驚着了。”又特意去逗碧落,“不信,二哥哥去細細問碧落就好。”
沒等彥昶看過來,碧落捂着臉就跑了,一面道:“二爺來了這麼久茶也沒奉一杯,是碧落疏忽了!”
“鬼靈精。”彥昶點了點霖若的腦袋,又看着她緊緊攥在手裡的弦,笑道,“我雖不懂琴,卻也知道言兮的弦都是天蠶絲的,攥這樣緊,别捏壞了。”
霖若這才發現自己還捏着琴弦,忙松了手,遞往燈下仔細檢查,怕手上殘餘的墨迹染上了弦。燈光明黃,絲弦卻瑩瑩有青綠輝光,她一時看晃了神。
碧落正端了茶來,見霖若癡癡盯着琴弦直看,和走上前來自己端茶的彥昶相視一笑,轉身捧着茶盤回去拿茶點去了。
彥昶望着她離開,瑩白圓潤的耳珠和她這個人一樣嬌柔可愛。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清淡的白茶底加了切成絲的蜜姜鹽梅,清鹹甘香是他喝慣了的味道,卻因為備茶人身側萦繞的一抹栀子甜香而與衆不同。
再擡頭見霖若還在一圈圈地檢查琴弦,抿着唇開始笑話她,“本想問你會不會自己換弦的,瞧你這癡樣大約也不會了。他趙言兮給你的弦拿個錦盒裝了供起來罷,明日二哥給你去琴行另配一副罷。”
霖若眸子圓睜,臉上绯雲浮起,嗔了一聲:“二哥哥!”
彥昶笑起來,伸手在她的頭上一拍:“罷罷罷,時辰不早了,二哥該走了,你也且差不多睡吧。琴讓碧落明早抱去我那兒,我下了早課便出去找言兮安上弦。”說着那雙桃花眼又乜斜着笑起來,“就說他今日給我的被我不慎遺失了,好讓你收藏起來。”
“睜眼說瞎話!”霖若又羞又惱,把弦輕輕往他懷裡一扔,向裡屋喚道,“碧落,二哥哥要走了,還不出來送送?”
話音剛落,碧落掀開珠簾迎上來,含羞帶怯地笑道:“二爺好走。”
彥昶不顧霖若在一旁擠眉弄眼,淡淡一笑道:“你聽得了吧,明早我讓身邊人過來替你拿琴,要是來得早我便再教你幾首詩。”
碧落垂首羞道:“是。”
霖若掩口笑起來:“二哥哥快回吧,免得明早誤了佳人之約!”
彥昶擡手又要點她腦袋,見碧落羞得不知所措,便隻喜怒參半地瞪了霖若一眼轉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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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報賽:豐收後辦祭典答謝神佑。詩是自己寫的,沒太講究。
【2】本文沒有玄幻元素,不常見的東西會盡量從科學的角度解釋。設定裡蠱蟲的代謝産物/分泌物裡有适量類似強心苷的物質(參考蟾蜍分泌的蟾毒配基類物質),以此保證蠱蟲死前人不會因心力衰竭而死。另外霖若小的時候這枚蠱蟲也小,人和蠱幾乎同步長大,所以強心劑能一直處于适量範圍。蠱發設定上和宿主青春期激素波動刺激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