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自己在現場過于顯眼，梁夏把那塊巨大的燈牌反向靠在了舞台前的欄杆邊。哪怕字面朝裡，也擋不住它的體積帶來的存在感，像一艘靜置在港口的巨輪——随便一個走過的同學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她低頭裝作翻手機，盡量躲避目光，但偶爾有人停下腳步，戲谑湊近問一句“這是哪個明星要來演出嗎”，她隻能尴尬地笑笑，難為情的解釋：“不是明星，是朋友，是朋友演出。”
四點半，體育館的大門準時開啟。六月的晚風尚未帶來夜色的涼意，陽光穿過門廊玻璃落在地面上，像是提前灑下的舞台燈光。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踏進這片将要承載離别情緒的空間，有人興奮地交談，有人帶着相機測試角度，還有人手持應援燈牌、閃光道具，在座位間穿梭——空氣裡彌漫着汗水、塑料和舞台幕布混合出的味道，熱烈、躁動，又不失莊重。
不到五點，體育館便坐滿了人。燈光在一陣低鳴中“咔哒”一聲熄滅，全場陡然暗下來。掌聲與歡呼從四面八方卷來，像海浪一般推着情緒朝前湧。聚光燈從舞台頂端緩緩掃過，第一支節目正式開始。
梁夏擡眼望去，果然不出所料——觀衆席的幾個角落已經亮起了幾塊熟悉的燈牌，色彩斑斓、風格各異，卻都透着一種熟悉的“姚氏風格”。其中一塊粉色燈牌尤其惹眼，上面用熒光字體寫着“炎王出道，橫掃八方”，誇張得幾近動漫特效，甚至還貼了幾個閃閃發光的閃電貼紙，仿佛下一秒就要召喚出舞台特效。梁夏忍不住輕笑出聲，心裡幾乎可以斷定：這一定是姚逸航親手設計的。那種毫不克制的張揚和用力過猛的幽默感——除了他，沒别人了。
她也慢慢進入狀态。頭上的貓耳燈被她撥動了開關，燈光一閃一閃，像極了童話中夜晚的小精靈。她又打開兩塊小燈牌，一塊寫着“真愛無價”，另一塊寫着“你的寵愛”。雖然略顯誇張，但在這青春揮灑的場合裡，也顯得恰如其分。梁夏坐得筆直，目光專注，像一株即将綻放的向日葵，在等待她的太陽升起。
民樂表演剛剛謝幕，下一場正是謝炎參與的現代舞節目。梁夏立即調整姿勢，把面前的巨大燈牌搬正，斜靠在腿上。因為正中央的位置不太好固定，她隻好往前傾，右手頂住燈牌邊緣，左手死死抓着座椅扶手，整個人像是在表演某種高難度的瑜伽姿勢。
她右側的一位馬尾女孩早就注意到她的一連串“暗中操作”，一直在偷偷觀察。最終，女孩笑出了聲，探頭瞅了一眼燈牌的文字，忍不住伸手輕輕拉了拉梁夏的袖子：“姐妹你靠後一點吧，這邊可以頂着我和我室友的腿，我們是外語系的，給學姐打 call，義不容辭！”
梁夏一愣，擡頭對上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那是一張陌生卻親切的面孔，帶着青春最幹淨的笑容。她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不知是燈光還是情緒所緻，連忙點頭：“真的太感謝了，這牌子太沉了，我快扛不住了。”
她往右微調坐姿，将燈牌的一角搭在兩位學妹的腿上。另一側那位短發女生也伸手過來穩住邊緣，三人一邊笑一邊協調，竟意外組成了一個臨時的“燈牌支援戰隊”。
借着這個間隙，梁夏俯下身，摸索着燈牌側面的開關。“啪嗒”一聲，燈牌瞬間亮了起來，粉綠交錯的燈光“轟”地照亮了前排區域，像是提前亮起的舞台燈。幾名坐在第一排的觀衆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亮度驚了一跳，紛紛轉頭張望。
燃了一整塊區域，前排觀衆一陣小小的驚呼，紛紛轉頭張望。
梁夏也被吓了一跳，但迅速坐正，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而她身邊的兩個小姑娘倒是完全适應了現場熱烈的節奏，毫不拘束地投入其中。她們轉過身，朝場内三三兩兩的朋友揮手打招呼，臉上洋溢着藏不住的興奮與驕傲。那塊巨型燈牌在她們手中高高舉起，像是一面引人注目的旗幟，而她們并不覺得這份張揚有任何誇張，反倒像是肩負了一項光榮的任務。
舞台幕布緩緩拉開，燈光如水銀瀉地般傾瀉而下，一束束交彙成光的洪流。謝炎靜靜地站在舞台第二排最左側，身穿黑白拼接的演出服，仿佛一抹剪影嵌在光影交織的背景中。她額前那縷碎發在聚光燈下微微顫動，折射出柔和的金光。整個舞團像被凍結在時光中的雕塑，定格于音樂響起前的靜止——短暫的寂靜中，是觀衆屏息的期待，而下一秒，便是一片如海嘯般爆發的歡呼聲。
這支舞蹈梁夏早已熟稔，她曾旁觀過他們排練數次，甚至在音樂節奏、走位轉換等細節上提出過建議。她知道他們開場時每個人的動作順序，也知道謝炎在哪一拍會向右轉頭。果不其然，在音樂響起的第二十秒，她的視線準确無誤地和她對上了。
謝炎眼角微挑，唇角輕輕上揚，給了她一個隻有梁夏看得懂的微笑。那是一種舞者與觀舞者之間的默契，一種隻有她們兩人才能讀懂的密碼。梁夏的心口輕輕一跳，手中的燈牌揮得更起勁了。
舞台上的節奏愈發緊湊，旋轉、跳躍、托舉、變換陣型，每一步都精準到位。謝炎動作幹淨利落，眼神堅定，仿佛每一次起落都承載着舞台的重量，也傳遞着她作為畢業生最後一次演出的決心。梁夏忘了自己手裡舉着什麼，也忘了肩膀已經酸痛，隻盯着那道身影，全神貫注。
在最後的定格動作裡，謝炎站上舞台中央，雙臂張開，脊背挺拔，像是在擁抱整片夜空。她的眼神望向正前方，光線從兩側投來，把她整個人鑲在金色的光暈裡。
掌聲瞬間炸裂，全場沸騰。觀衆席像被點燃的稻草，歡呼聲、口哨聲此起彼伏。梁夏這才回過神來，緩緩将燈牌熄滅，倒扣在地上，長出一口氣，一晚上緊繃的情緒和肌肉終于可以放松下來。
她原本計劃悄悄離場，避開可能的合影或喧鬧。但這念頭還沒成型，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不要走哦，等等拍照。】——謝炎。
簡短的一句話，卻仿佛精準地命中她的逃跑路徑。梁夏苦笑了一下，像被看穿的小孩，隻得扭了扭身子，重新坐好。
演出還在繼續，後面還有幾個節目，但梁夏的注意力已經無法集中。她任由眼前的燈光變幻，腦海裡卻一遍遍回放着謝炎在聚光燈下回頭一笑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