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謝炎的“允許”,梁夏終于可以順理成章地出現在街舞社附近。憑借“隔壁社團鄰居”的身份,她開始頻繁地去圍觀、旁聽。有時候假裝路過,有時候硬着頭皮借口吉他社活動結束得早。為了讓這個理由更自然,她甚至放棄了原本打算退社的念頭,繼續留在吉他社,哪怕每次練習都像在硬熬。
她一邊練琴一邊發愁。指尖漸漸長出厚厚的硬繭,姿勢看起來是像回事了,可她始終連一首《那些花兒》都彈不完整。更糟糕的是,她從心底并不喜歡那首歌——旋律哀傷,歌詞直白,每次練到副歌時,她總是會走神,忍不住去想謝炎跳舞時,耳機裡會播放怎樣的節奏。
社團改革來得突然,吉他社和搖滾社合并,社團經費大幅縮水。梁夏順勢“合理退役”,每周四的集訓從此成為過去式。她長舒了一口氣,像終于卸下了某種繁重的僞裝。
回想吉他社的時光,她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那些男生總是撥着琴弦吹牛,沒調好音就迫不及待地表演自己新學的掃弦,吵得人頭疼。梁夏曾經在心裡嫌棄他們加入社團不過是為了炫耀、讨好女生。可轉念一想,自己當初加入吉他社的動機,似乎也未必光彩。想到這,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退社後,她幹脆将那把用得不多的吉他挂上了二手群。沒想到當天就有買家,一個對門宿舍的機電系新生。
交琴那天,男生接過吉他時,眼睛裡亮着認真的光。他小心翼翼地背起琴,手指摩挲着磨損的琴頸,像是在摸一件珍貴的舊物。連聲道謝的語氣裡透着一種讓梁夏意外的真誠,令她一時有些發怔。
也許,這世上真的有人,學吉他隻是因為喜歡。
不是為了追誰,也不是為了貼近什麼。
隻是因為喜歡而已。
那天她站在宿舍樓下,看着那個背着琴的小男生慢慢走遠,心裡忽然輕松了很多。
她想,自己也應該可以,不用再繞道而行,不用偷偷摸摸地看了。
她可以,靠近一點了。
大二下學期,課業驟然加重。專業課接踵而至,實訓報告堆成了小山,原本松散的時間被一塊一塊切割得緊緊實實,像密密縫好的布料,沒有多少縫隙可以喘息。
梁夏忙得連晚飯有時都隻能在圖書館邊走邊吃一口,但即便如此,她也仍舊習慣性地在每周的固定時間路過活動樓——哪怕隻是匆匆經過,也像是一種堅持下來的儀式。
她現在早已可以毫無顧慮地出入那裡了。起初隻是“吉他社隔壁”的身份,後來成了街舞社的“熟臉”,再後來,甚至連新來的大一小學弟都知道,“那個經管學院的女生,經常來活動樓蹭場子。”久而久之,沒人再問她為什麼來,也沒人覺得奇怪。
可奇怪的是,越是被允許靠近,真正遇見謝炎的機會卻反而少了。
過去,梁夏總能精準地把握時機——卡在吉他社練完琴、街舞社剛好散場的縫隙,在活動樓門口裝作無意地翻書包、系鞋帶,或者慢悠悠地走兩圈。然後,總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看到那個穿着黑色衛衣、背着雙肩包的身影推門而出,步伐不緊不慢,神情慵懶地和她打個照面。
有時謝炎會順手把門替她扶着,嘴角帶着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今天吉他社挺準時的嘛。”
有時則隻是随口感歎一句,“這天氣,越來越熱了。”
然後,她們便順理成章地并肩走向宿舍區。
從活動樓到女生宿舍,不過短短十分鐘的路程。可對梁夏來說,那是一天裡最輕松、最心安的一段時間。像是漂浮了一整天後,終于有一塊柔軟的地方可以落腳。
她們聊得不深,大多是些零碎的小事。選修課臨時加測的通知,哪個老師點名太勤,食堂新開的麻辣拌排了多久,哪天圖書館靠窗的位置又被哪個愛打盹的男生霸占,還有哪位同學在早八的課堂上睡到小聲打呼。話題雜亂瑣碎,語氣輕松,像小水珠一點點落進梁夏心裡,慢慢積成了一片溫柔而柔軟的湖。
夏天的暮色溫柔而遲緩。梧桐樹影在人行道上搖曳,斑駁的光影灑在路面上,像一幅不着痕迹的畫。謝炎說話的時候,總習慣微微低頭,長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陰影。那道細碎的影子随着步伐輕微地晃動,梁夏每每看着,心裡都會湧上一種莫名的滿足。
那是她最喜歡的光線——柔和,不熾熱,不鋒利,像一封沒有署名、也無需拆開的情書,悄悄地寫在每天傍晚的路上。
她習慣把帆布鞋的腳尖踩在磚縫線上走路,像小時候玩過的遊戲,一邊走一邊默數。她在心裡暗暗标記過,沿途第七棵梧桐的位置,總是在路過時偷偷許一個小小的願望。
每次走到那裡,她都會在心裡默念:
——讓這條路,再長一點吧。
哪怕隻多走幾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