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追索之術,所呈現的是最後一位接觸該物的人。”殷燼翎異常平靜地望向劉管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劉管事目光有片刻的掙紮,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是我做的。”
聽聞此言,殷燼翎暗暗松了口氣。
哪有什麼追索術,不過就是普通的顯像罷了,但凡稍微接觸過仙家的人估計都不會信這個。當真有這種法術的話,查案哪還用這麼勞心費力地找線索推理啊。
劉管事将油桶集中安置這一舉動實在太過醒目了,而這之後立刻就發生了第三起火災,根本沒有那麼多巧合。
“我……我是想燒一些賬簿。”劉管事垂下頭,“先前由于城裡邪火謠言四起,鋪子生意很是不景氣,老爺有意轉讓城東的兩間鋪子,囑我清點好賬簿與他過目,但那些賬目裡……”
“有你平日吞的油水是吧?”殷燼翎接話道。
劉管事閉了閉眼,艱難地承認道:“是。”
“老爺隻給我三日時間清點,根本來不及填補空缺,我隻能出此下策。”
“我依着前兩場火,順勢放了第三把火,把那些有問題的賬簿都一道燒毀了,老爺果然被接連起火轉移了注意,都沒心思再管我要賬簿了,等老爺處理完這次起火的事,賬目的空漏估計也能抹得差不多了。”
殷燼翎冷哼一聲,問道:“那前兩場火呢?”
“我不知道前面兩次是怎麼回事。”劉管事慌張地連連搖頭,“但那些真不是我幹的。我隻是想躲老爺查賬罷了,賬簿這麼點東西燒一次就夠了,沒必要連放三把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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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季言站在門口,不時繞着柱子轉兩圈,焦急地跺腳。
然而沒等到殷燼翎,等來了一個小厮。
“小少爺,老爺喊您過去呢。”
宋季言用力搖搖頭:“你讓我爹等會,我還要等殷姐姐回來,親口告訴我劉叔不是縱火的嫌犯。”
“可是……劉管事剛剛在老爺面前承認了罪行,被老爺罰了關禁閉。”小厮摸摸後腦勺,不解道,“就是他放的第三場火。”
宋季言倒退兩步,後背撞上了廊柱,險些摔倒在地。
小厮忙上前去扶,宋季言卻一把揮開小厮,沖到葉南扶跟前,伸手扯住正揉着火嬰頭發若有所思的葉南扶。
“這事肯定還有隐情吧,你們不是隻查了第三場火嗎?前兩場火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劉叔他……”
葉南扶知道宋季言還想說什麼,直接打斷了他:“隐情是有的,事情也還沒結束,但是……”
“你口中的劉叔是犯人這點已不會存疑了。”
他看着宋季言的眼睛,裡頭原本閃着些許晶亮的光,在聽到他斬釘截鐵的答複後,那些閃爍的光芒漸漸黯淡了下去,灰敗的眼瞳中寫滿了失落和窘迫。
宋季言低下了頭,不發一言,葉南扶便也不出聲。
小厮過來,與葉南扶告了聲罪,攙着宋季言離開了。
眼見着兩人走遠了,葉南扶才斜斜睨了眼窗外,沒好氣地開口:“行了,壞人也幫你做了,别躲着了。”
話音剛落,窗戶被從外頭打開,殷燼翎翻窗而入,朝葉南扶苦笑:“我最不擅長安慰人了,看到他人因為真相傷心難過,我就會說不出口。”
葉南扶擡擡眼皮,瞥了她一眼,往後靠了靠,道:“所以呢,審問結果。”
提到這個,殷燼翎眉梢便飛了起來:“怎麼說呢,算是成功了吧,那老家夥多少是交代了一些,我早說了,我這個方法天衣無縫,定能讓他主動坦白。”
“哦?我怎麼記得某人去之前思慮再三,還頗不自信地猶豫了許久啊。”葉南扶毫不留情地拆穿。
殷燼翎揚起的眉頭僵了僵,撅嘴道:“那也沒辦法啊,畢竟沒有實證,隻能詐供。我把他院落圍牆的屋瓦弄塌了一塊,騙他說起火當晚有隻貓闖進了他院子。”
葉南扶“噗嗤”笑出了聲。
殷燼翎咬牙切齒地瞪他,忿忿道:“不管怎麼說,我好歹是問出結果了。”
“嗯嗯。”葉南扶随意地點點頭,“很棒很棒。”
殷燼翎磨了磨後槽牙,覺得很是不爽。
“他為何縱火?”
“隐瞞假賬。”
殷燼翎将劉管事所言複述了一遍,葉南扶聽了垂眸沉思良久,安靜得宛如一彎清冷的殘月,讓人幾乎忘了他平時行徑有多惡劣。
殷燼翎一手撐着頭,一瞬不瞬地打量着這位沉思時氣質斐然,一開口就會形象崩塌的……
“不對,恐怕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葉南扶蓦地開口驚醒了思緒正在天外遊蕩的殷燼翎,她尚有些懵,等她将遊蕩的魂兒喚回來,重新能夠思考時,葉南扶猝不及防問了一個問題。
“你想想,你最初是因何起疑,注意到這第三場火略有不同?”
殷燼翎一愣,脫口而出:“自然是因比起前兩場火,它遠離水源又火勢兇猛,像是意圖隐藏什麼,非将其燒盡不可……”說着,她突然一怔。
“你也發現了吧,如果僅是為了轉移宋老爺視線的權益之舉,何不同第二場火那般稍微點些火便罷?那些假賬的證物也不過一些文書契約,小火足以使其湮滅殆盡,誠如此,他又何需冒着暴露的危險運那一桶油過去,究其根本,若非這一桶油,你原也揪不出他來。”
殷燼翎緊抿着唇,面沉如水,隻擰着眉頭一言不發。
良久良久,久到葉南扶以為她不會再開口,于是揉了揉靠坐得有些僵硬的腰,打算起來覓食的時候,她開口了:“确是如此,是我考慮不周,險些教他的話蒙蔽了去。”末了,頓了頓又道:“如此說來,這些供詞可信度還需得仔細揣度,包括他所言,對前兩場火一概不知之事。”
葉南扶失望地關上櫥櫃——沒覓到食,聞言也隻胡亂點了點頭,轉頭瞧見殷燼翎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小包瓜子,正一邊自顧自地說着話邊心不在焉地嗑着,葉南扶幹瞪了幾眼,最終也沒說什麼,回去榻上窩着了。
沉浸在案情中的殷燼翎自然對此渾然未覺,隻是略感奇怪地瞥了眼蜷回床上、背對着她不吭聲的葉南扶,便兀自說道:“現下仔細琢磨,先前我對劉管事所供述的不多思索便輕信的主要原因,在于我以為他既已認下這樁罪行,結果已定,又何必在别處加以謊言迷惑,如今想來,未免過于輕率。他在此時仍然扯謊的原因隻有一個,他在隐瞞一樁更大的罪行,這個罪行也許比放火與僞造賬目更嚴重,甚至有可能……”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心裡呼之欲出,她搖搖頭暫将這想法擱置一邊,望向榻上縮着的葉南扶,問道:“你有何想法?”
“沒有,麻煩是宋家的,酬金是你的,橫豎不關我事兒,我能有甚想法不成?”
殷燼翎被如此一堵,不免氣結,然而倒也不無道理,沒法反駁,心裡有些納罕:方才不好好好地分析案情麼,怎地突然又這模樣,喜怒無常的怪人!
她暗自腹诽,吐出幾片瓜子皮,又送了一顆到嘴裡。
“磕磕”的聲響令葉南扶不勝其煩,拉開被子捂住了耳朵。
殷燼翎拍拍手,将瓜子殼丢進空盤子裡,望着榻上埋在被子裡的葉南扶,道:“今夜宋老爺設宴招待我,為了答謝我降服火嬰,你可想去?”
“設宴?”葉南扶掀開被子坐起來,“倒也并無不可,見見宋家其他人也對查案有所助益,我便同你一道去吧。”
“那一個時辰後,換身衣服同我去赴宴吧。”
她擡眼看着重新惬意地靠在床頭摸火嬰的葉南扶。
怎麼感覺他心情又好了?真是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