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才做了什麼?他在她最疲憊、最需要支撐的時候,用最鋒利的刀捅向了她!他成了她壓力源的一部分!
“硯硯……我……”他張了張嘴,巨大的恐慌讓他語無倫次,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敢碰她。
林硯之閉了閉眼,用力壓下翻湧的情緒。她沒有看他,隻是伸手拿起桌上那杯已經半涼的牛奶,指尖冰涼。
“我們都先冷靜一下吧。”她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冷,卻帶着一種刻意保持的距離,“牛奶,謝謝。你…先出去吧。我得…把這個做完。”
沒有原諒,沒有安慰。那句“冷靜一下”和“得把這個做完”,像一道無形的界限,暫時隔開了兩人。
許星野臉色慘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跄着後退一步。他看着林硯之重新坐下,背對着他,沉默地打開了電腦。那個挺直的、此刻卻顯得異常單薄孤寂的背影,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紮進他心裡。
他失魂落魄地退出書房,輕輕帶上門。
門合上的輕響隔絕了外面的世界。林硯之沒有立刻投入工作。屏幕的光映着她蒼白緊繃的臉。手指懸在鍵盤上,卻遲遲沒有落下。
剛才的爆發耗盡了她的力氣。憤怒退去,留下冰冷尖銳的礁石——是許星野帶着泣音的質問:“你是不是也開始後悔選了我?”
這句話像淬毒的冰錐,紮進她心底最疲憊的地方。她為他傾盡所有,對抗惡意,不惜讓事業蒙塵。她從未想過“後悔”,因為她愛他。可他卻用最深的恐懼來質疑她的愛,把她推到了對立面。這比母親的質問更讓她心寒委屈。
“我也會累…也會擔心自己是不是能撐得住…” 這不是氣話,是現實。她不是超人。“墨曜”告吹,那是許星野多少努力換來的認可,卻在算計中化為烏有,她心痛又無力。“心橋”項目的失誤,更是對她專業堡壘的重擊。她的精密嚴謹,竟因分心疲憊出錯,這讓她深深質疑:她真的能同時守護好愛情和事業嗎?會不會最終都失去?
許星野失控的爆發,那種偏執的恐懼投射,讓她心驚。她理解他的創傷,但親眼看到它變成刺向她的刀,讓她心底第一次掠過冰冷的動搖——這樣的“共生”健康嗎?當他安全感完全系于她一身,而她也搖搖欲墜時……她需要的是并肩的戰友,還是一個需要她無時無刻安撫的“病人”?這念頭讓她恐慌又罪惡,卻揮之不去。
“我們都先冷靜一下吧。” “我得…把這個做完。” 這不僅僅是字面意思。這是她在混亂和受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工作。用熟悉的、可控的邏輯和代碼,築起一道臨時堤壩,隔絕洶湧的情感和窒息的自我懷疑。
她需要空間,需要喘息,需要證明自己至少在一個領域還能掌控。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手指開始敲擊鍵盤,動作精準卻帶着機械的冰冷。
那杯半涼的牛奶,她始終沒有碰。
門外,許星野背靠着冰冷的門闆滑坐在地,臉深深埋進膝蓋。
世界仿佛在崩塌。
林硯之最後那個挺直卻孤寂的背影,在他腦中反複閃現,每一次都帶來更深的刺痛。
“我做了什麼?” 這個念頭撕扯着他。他看到了她的怒火,更看到了怒火熄滅後深重的疲憊和自我懷疑。
是他!
是他親手把最深的恐懼像毒液一樣噴向了她!
他成了他母親那樣的人——用痛苦去傷害所愛!這個認知帶來的自我厭惡幾乎将他溺斃。他痛恨自己的“瘋狂”和“不穩定”,痛恨自己像個黑洞,正吞噬着林硯之的光芒。
林硯之那句“擔心自己”和冰冷的疏離,在他高度敏感、創傷激活的解讀下,成了最可怕的預言。
她累了,她動搖了,她需要空間…這些信号都指向一個終極審判:她要離開了。
“冷靜一下”,在他聽來就是結束的前奏。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比任何輿論風暴都更讓他窒息絕望。他感覺自己正墜入深淵,而唯一的繩索,正在手中滑脫。
心髒在胸腔裡狂跳,撞擊着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痛楚和更深的窒息感。公寓裡安靜得可怕,隻有書房裡隐約傳來細微的鍵盤敲擊聲,一下下,像是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那聲音提醒着他,他剛剛做了什麼;也提醒着他,那扇緊閉的門後,是他親手推開的距離。
“不行…不能待在這裡…”一個念頭瘋狂地滋生。空氣變得粘稠沉重,帶着林硯之殘留的疏離氣息,像無數隻手扼住他的喉嚨。
他需要逃離,立刻,馬上!逃離這個凝固的空間,逃離自己制造的冰冷廢墟,逃離那份幾乎将他壓垮的自我厭棄和即将失去她的巨大恐懼!
許星野猛地從地上彈起來,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踉跄着沖向玄關。
他一把抓起玄關鞋櫃上的車鑰匙,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他猛地拉開大門,身影瞬間消失在門後。
冰冷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反而讓他混沌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一種帶着毀滅沖動的清明。
他沖向地下車庫,找到那輛線條流暢的黑色跑車,拉開車門坐進去。真皮座椅的觸感冰冷陌生。
“嗡——!”引擎發出一聲低沉暴躁的嘶吼,在空曠的車庫裡回蕩。
他猛踩油門,跑車如同脫缰的黑色野獸,咆哮着沖出車庫,一頭紮進沉沉的夜色。
速度指針瘋狂地向右攀升,窗外的景物急速倒退、模糊、拉成一片光怪陸離的線條。風聲呼嘯着灌進車廂,蓋過了他粗重的喘息和胸腔裡那擂鼓般的心跳。
快!再快一點!
他需要這極緻的速度帶來的生理刺激來麻痹神經,來沖散腦子裡那令人發瘋的念頭——她要離開他了。都是他的錯!是他親手毀了一切!
每一次換擋,每一次猛打方向盤過彎,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都像是在宣洩他無處安放的痛苦、恐懼和那幾乎要将他撕裂的自我憎惡。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開車,而是在駕駛着一枚失控的火箭,沖向毀滅的邊緣,隻為了逃離身後那片名為“失去林硯之”的絕望深淵。
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流淌成一條條迷幻的光帶,映在他布滿血絲、空洞又瘋狂的眼中。他不在乎方向,不在乎目的地,隻想被這速度和危險感吞噬,讓物理上的極限去覆蓋精神上的崩潰。
在一個彎道,他幾乎擦着護欄飛馳而過,驚險萬分。就在那一刻,遠處路邊綠化帶的陰影裡,幾點微弱的紅光悄然閃爍了幾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十幾分鐘,卻像一個世紀般漫長。一股強烈的反胃感猛地湧上喉嚨,伴随着力竭般的虛脫。高速帶來的腎上腺素褪去,留下的是冰冷的後怕和更深的空虛。深夜空曠的街道像巨大的嘲諷,映照着他剛才失控的醜态。他把車停在江邊一個僻靜的觀景台,熄了火。死寂瞬間将他吞沒。
許星野趴在方向盤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冷汗浸濕了後背,握着方向盤的手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引擎蓋下傳來過載後低沉的嗡鳴。
死寂。
車裡車外,一片死寂。
隻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
剛才那股毀滅性的沖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絕望,像海水一樣将他淹沒。飙車帶來的短暫麻痹褪去,現實更加清晰地擺在眼前——他失控了,又一次。而且這一次,他可能真的把林硯之推遠了。
他擡起頭,茫然地望着車窗外濃重的夜色。城市的燈火在遠處明明滅滅,像無數雙冷漠的眼睛在注視着他這個失控的怪物。
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将他緊緊包裹。
就在這時,他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手機屏幕,突兀地亮了起來,伴随着急促的震動。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徐姐”。
許星野盯着那個名字,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接聽的欲望。
他不用看也知道,外面已經天翻地覆。他像個懦夫,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他關掉了手機。
他疲憊地閉上眼,将頭重新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方向盤上。引擎蓋下的嗡鳴聲,似乎也帶上了嘲諷的意味。
他知道,剛才那場失控的宣洩,很可能已經被某些“眼睛”捕捉到了。
新的風暴,也許已經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