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的黎明來得早,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明亮,穿透木屋的窗簾縫隙,在地闆上投下細長的光斑。
林硯之坐在清理幹淨、卻依然彌漫着淡淡酒氣和消毒水味道的房間裡,背對着窗戶,面朝牆壁。
她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海風的嗚咽早已停歇,隻剩下空調低沉的嗡鳴,襯得房間死寂。
昨晚的狼藉被訓練有素的客房服務悄然抹去,連同她失控的眼淚、刺耳的警報和那瓶緻命的椰子朗姆酒,仿佛從未發生過。隻有腕間監測手環屏幕上,心率數值雖已回落至安全線内,卻依舊比平日偏高,無聲地宣告着那場風暴留下的餘震。
周瑾恒那句“你比你自己以為的,要愛他更多”,像冰冷的刀鋒,一遍遍在她腦海中刻劃。
而夏檸那句帶着勝利者姿态的“星野他剛睡着……你有什麼事嗎?需要我幫你轉達?”,則像淬毒的冰淩,将剛剛因認知到愛意而湧起的沖動和擔憂,徹底凍結、粉碎。
她愛許星野。
這個認知清晰而殘酷。
但這份愛,在現實面前,在他身邊已有他人守護的事實面前,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如此……多餘。
“他身邊有人了。”她對着冰冷的牆壁,無聲地重複着這個事實。夏檸的聲音,夏檸的守護,夏檸那刻意強調的“靜養”和“我”,構築了一道無形的牆,将她徹底隔絕在外。她所有的關心、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愛,在那通電話之後,都變成了一個笑話。一個打擾者不合時宜的癡心妄想。
絕望像沉重的鉛塊,沉甸甸地墜在心底。比之前的壓抑、愧疚更甚。那是一種看清了深淵卻無力逃脫的窒息感。
她以為自己可以理性切割,卻發現心早已淪陷;她以為在确認愛意後可以不顧一切,卻發現通往他的路已被他人占據。
她緩緩站起身,身體有些僵硬。走進浴室,鏡子裡的臉蒼白依舊,眼下青影更深,眼神卻是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所有的波瀾都被強行壓進了更深的海底。她用冷水用力拍了拍臉頰,試圖喚醒一絲屬于林博士的清醒。
工作。隻有工作。
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唯一能證明自己存在的堡壘。
她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冷光映着她毫無表情的臉。指尖在鍵盤上敲擊,速度比平時更快,更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無處安放的情緒都灌注進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裡。她屏蔽了所有新聞推送,将郵箱設置了關鍵詞過濾,隔絕任何可能出現的“許星野”或“夏檸”字眼。
她需要重建秩序,用更堅固的理性,将自己重新封裝。
S市第一醫院,VIP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依舊頑固。許星野在斷斷續續的低咳中醒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着胸腔深處悶悶的痛。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刺得他眼睛發澀。他動了動沉重的眼皮,喉嚨幹得像砂紙摩擦。
“水……”他嘶啞地開口,聲音微弱。
“星野!你醒了?”一個帶着驚喜和刻意放柔的女聲立刻響起。夏檸的身影出現在床邊,手裡端着一杯溫水,小心翼翼地插上吸管,遞到他唇邊。“慢點喝,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喝太多。”
許星野就着吸管喝了幾口,冰涼的水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他擡起沉重的眼皮,視線還有些模糊,但足夠看清夏檸臉上那副精心維持的擔憂和溫柔。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穿着舒适的開衫,頭發松松挽起,營造出一種守候良久的疲憊感。
記憶碎片緩慢回籠。跨年晚會後台的眩暈、冰冷的地闆、混亂的呼喊……還有,意識沉入黑暗前,那張揮之不去的、帶着大馬陽光的合照……林硯之平靜的臉。
心口猛地一抽,伴随着劇烈的咳嗽。
“别激動,别激動!”夏檸連忙放下水杯,伸手想替他順氣,語氣帶着安撫,“你肺炎引發的高燒,燒了一整晚,吓死人了!幸好我就在後台附近,趕緊叫了救護車……”
許星野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的手,自己撐着床沿,艱難地半坐起來。這個動作耗盡了他剛積攢的一點力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靠在床頭,閉着眼,大口喘息,試圖壓下喉嚨的癢意和胸腔的悶痛。
“謝謝。”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帶着濃重的鼻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他對夏檸的出現并不意外,尤其是在“野檸CP”炒得火熱的時候,這幾乎是團隊公關的必然反應。他甚至能想象此刻病房外蹲守的記者,和網上鋪天蓋地的通稿。
“跟我還客氣什麼,”夏檸嗔怪道,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嬌羞和關切,“你都不知道你倒下的時候多吓人,臉白得像紙一樣……”她絮絮叨叨地說着昨晚的“驚險”,刻意渲染着自己如何“第一時間”沖上去,“如何”焦急地呼喚他,“如何”一路護送到醫院,仿佛她是唯一的救世主。
許星野閉着眼聽着,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他記得的混亂中,似乎不止夏檸的聲音,還有徐姐、阿明和工作人員的呼喊。
夏檸的叙述,帶着一種表演式的誇張,讓他本就昏沉的腦袋更覺煩躁。
他需要安靜。
“徐姐和阿明呢?”他打斷她,聲音低沉。
“哦,徐姐去處理媒體那邊的事情了,還有你的工作安排,一堆事情呢。”夏檸立刻接話,“阿明下去交住院費了,讓我先照看着你。”
許星野沒再說話,隻是疲憊地指了指床頭櫃上的水杯。夏檸會意,再次将吸管遞到他嘴邊。他喝了幾口,感覺稍微好受些,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床頭櫃。他的私人手機靜靜地躺在那裡,屏幕是暗的。
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腦海。昨晚……或者更早?他似乎……似乎聽到過震動?在昏沉的高熱中,那震動聲像一根細線,牽扯着他混亂的意識,仿佛連接着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他努力回想,卻隻捕捉到一片模糊的光影和灼熱的痛楚。
“昨晚……有人找我嗎?”他試探着問,聲音幹澀。
夏檸倒水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随即恢複自然,臉上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找你?沒有啊。你的手機一直很安靜。醫生說了你需要絕對靜養,手機也最好少看,影響恢複。”她說着,很自然地拿起許星野的手機,放到離床頭更遠的桌子上,“喏,放這邊吧,你需要什麼我幫你拿。”
她的動作流暢自然,語氣關切真誠,仿佛真的在為他着想。
許星野看着她,深邃的眼眸裡沒什麼波瀾,隻是那濃密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疑慮。
他太累了,身體的極度虛弱讓大腦的運轉也遲滞下來。也許真的是幻覺?高燒中的幻聽?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重新閉上眼睛。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憊像潮水般将他淹沒,暫時壓下了那點莫名的疑慮。他現在沒有力氣去深究。
地中海俱樂部裡,林硯之強迫自己在度假村的泳池邊坐下。攤開的小說放在膝頭,她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眼前波光粼粼的藍色池水,倒映着椰林和過于明媚的天空,刺得她眼睛生疼。
周瑾恒和楚澤元在不遠處低聲交談,目光時不時擔憂地投向這邊。她知道他們不放心,但她已經用最平靜、最疏離的态度表達了“不需要”。
她現在隻想用絕對的、不被任何人打擾的孤獨,用來舔舐傷口,用來加固堡壘。
她拿起手機,屏幕亮起,時間顯示11:37。指尖無意識地滑動,最終停在了通訊錄那個熟悉的名字上——許星野。
昨晚那通被夏檸接起的電話,像一道醜陋的疤痕烙在屏幕上。她盯着那個名字,心髒的位置傳來熟悉的、被冰錐刺穿的銳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