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當天。
蟄月還是來了。
這場宮宴在梅嶺舉行,她和薄寒宴的位置有些靠遠,許是故意安排的。
落座前,蔺眠雲環臂踩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來,停在了蟄星的面前。
高大的黑影籠罩,蟄星緩緩擡起頭來。他看了眼兇神惡煞的蔺眠雲,有些不适地讪笑,“請問世子有事嗎?”
“你,”蔺眠雲趾高氣昂地命令:“去坐我那。”
“啊?”蟄星瑟縮一下,看了眼蔺眠雲的位置,連連拒絕。
蔺眠雲喝止:“啰裡八嗦的,趕緊,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蟄月瞥了她一眼,“位置都是分好的,你又不姓蟄。”
京城規矩怎麼這麼多?她在晉陵想坐哪就坐哪,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哪有人管得住她?
“我不管,我就要坐這。”蔺眠雲雙手一插,下巴一揚,直接賴着不走了。
“趕快走開,等會我父親來了。”蟄月壓低聲音,神色有些嚴肅。
蔺眠雲眼珠轉了轉,擡步走向另一桌。
那公子埋着頭,慌慌張張地擺弄茶具,假裝沒看見。
蔺眠雲覺得被無視了,不善的語氣帶着赤裸裸的威脅,“喂,讓本世子坐你這裡。”
“世子,這不太合規矩……”
“什麼規矩不規矩,不就是一個座位嗎?我又不是要你的命。”蔺眠雲提高了嗓門,有些不耐煩。
蟄月站起來,直接把她往她本來的位置上拖,“回你該去的地方。”
麻煩走遠,蟄星和另一個小公子都默默松了一口氣。
“喂喂喂!蟄月!”蔺眠雲不滿地瞪着她,低聲道:“我是怕你寂寞才坐你身邊的!”
“什麼寂不寂寞?我沒那麼脆弱,别鬧事。”蟄月一把将蔺眠雲按在座位上。
蔺眠雲憤憤道:“行行行!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宴會開始後不久,蟄月忽然注意到一個問題。
皇帝左邊坐的是栗貴妃。
那清皇後呢?
那不是皇後的位置嗎?
前些時日聽聞她身體抱恙,現在還未痊愈嗎?
“皇後到!”
太監尖利的嗓音打破了悠然的絲竹聲。
隻見清皇後穿着繁瑣華貴的宮裝,一步一步朝宴中走來。不同于往日的素雅,今日是蟄月第一次見她盛裝出席。
樂姬屏退兩側,她靜靜地站在宴中央,并未行禮。
皇帝和栗貴妃相視一眼,臉色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濃重的脂粉掩蓋住蒼白的臉色,清皇後空洞的眼裡有着昭然若揭的疲倦和寂惘。
“皇後,”皇帝不明所以地皺眉,言語有些斥責,似對她的突然到來的不悅,“你不是身子不爽嗎?”
清皇後擡眸,“陛下,臣妾已經好多了。”
皇帝隻道:“賜座吧。”
清皇後:“不必了。”
皇帝:“什麼?”
“猶記昔年,陛下還是個未出頭的皇子,不受先帝重視。”
“那時候,每次宴會我們總是被分到無人在意的角落。”
清皇後笑了笑,笑得那麼釋然,笑得那麼憂傷。
是的,從前的皇帝,不過是一個貴人所出的皇子,不受先帝重視,也不得生母喜歡。
“你想說什麼?”似被戳中了無法抹去的疤痕,皇帝的眼神陰戾,帶着若有若無的警告,直直看着清皇後。
碩大的梅嶺,似乎隻剩下他們二人的對話。
清皇後隻笑看着他,早就失色的眼裡閃過點點淚光。
他的眼裡滿是警惕與生分,再無半分柔情。曾經的誓言猶在耳邊,但如今,卻隻有她一人銘記。
整個宴席流轉着詭谲的氛圍,猶如狂風暴雨過境之前的甯靜。蟄月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她朝天上看去,隻看到了黑壓壓的烏雲。
就在這時,初識岚打翻了茶盞,碎屑四濺,劃破了他的手指。
這聲碎響似乎驚醒了沉睡中人,清皇後朝初識岚的方向看去,眼底浮出發自内心的溫柔與笑意。
她的聲音帶着哽咽,每一個字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扯出,帶着血淋淋的痛楚,道:“陛下還記得嗎?我們也有過一個孩子。”
皇帝臉色劇變,卻沒有制止她說下去。
“是個小皇子。”
“他當時還那麼小,我隻看了他一眼,隻看了他一眼……他就離我而去了。
“你隻顧栗貴妃有孕,把所有不相幹的人抛之腦後。”
“那時我無能為力,恨不得用我的命來換我孩子的命!”
清皇後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緊鎖在初識岚身上,未曾留給高台上的皇帝。
“如果他還活着,也該像初公子這般大了……”清皇後雙眼落下淚來,嘴邊卻挂着幸福的笑意。
“他也會長成溫文爾雅的人,會讀很多書……會有喜歡的女孩子一直陪伴他。”
“……皇後娘娘。”初識岚呆呆地看着她,蒼白的唇開合半晌,隻發出微弱的聲息。
“但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蟄月忽然覺得喉嚨發疼,她看着清皇後,呼吸急促起來。
“皇後!”皇帝站了起來,厲聲喝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
“臣妾十六歲嫁與陛下,”布滿淚痕的臉擡起,清皇後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再過兩月便是我們孩子的生辰了,臣妾想請求你一件事。”
皇帝臉上浮出一絲錯愕,又在一瞬間轉成嫌惡。似不理解她大費周章撕破臉皮,僅僅是為了這件事。
“說。”他極不耐煩道。
“我要你,”清皇後将他的神情盡收眼底,伸出手指向他,流淚的眼再無任何情意,恨意猶如壓垮樹枝的積雪。
她面無表情地說:
“去地獄向他贖罪。”
!!!
“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