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月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身前氣若遊絲的人。
數把尖利的箭矢穿過他的胸口,曾經那滿臉桀骜,狂放不羁的少年彼時半跪在地,右手撐劍,身體一陣一陣痙攣顫抖着。
“宋翌!”一道撕裂的嗓音自遠處響起,已然失去了原有的音色。
蟄月心中地動山搖,金戈鐵馬紛至沓來,她極力克制着悲恸,想要扶起宋翌繼續跑,卻不敢觸碰他血肉模糊的身體。
猩紅刺目的血液從他口中湧出,皲裂的唇一張一合,終于發出含糊的氣聲。
“老大、阿月,别管我了,你們快逃……”
薄寒宴跌跌撞撞地奔來,“不可能!我們三個……少了誰都不行!”
宋翌用力扯了扯嘴角,蝕骨的疼痛讓他面露痛苦之色,一行血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對不起……老大,阿月。”宋翌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消散在了硝煙裡,“不能再陪你們,走下去了……”
蟄月通曉醫術,又怎會不知此情此景,已無力回天。遠處的馬蹄猶如烏雲壓城,朝他們踏來。
“起來,要走我們一起走!”蟄月避開傷口,強行扶起宋翌。
隔着屍山血海,蟄月遠遠地眺望了那個端坐在烈馬上的人。殘存的默契讓兩人四目相對,那人不緊不慢地笑着,遠遠地回望着她。
蟄月把宋翌扶上馬,讓他坐在前面,以免再被亂箭射傷。
凜冽的風像刀子一樣劃過臉側,蟄月永遠不敢相信,那個貫穿她前半生的少年,會成為她一生的噩夢。
黑壓壓的追兵還是追了上來,蟄月偏過頭,被血洗盡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猙獰的面孔。
泛着寒光的冷箭劃破天空,精準地射向薄寒宴。蟄月眼疾手快,顫抖的手剛想拉弓,身下的馬匹卻倏然仰起,發出痛苦的嘶鳴。
隻有一種選擇,要麼她和宋翌一同摔下去,要麼薄寒宴被箭射穿。
時間根本容不得蟄月選擇,千鈞一發之際,蟄月拉滿弓射出箭。
天旋地轉間,蟄月讓宋翌墊在自己身前。被甩出的兩人重重摔在地上,蟄月吐出一口血,隻聽見骨骼錯落的聲響。
“快走!不要停下來!”蟄月口中含血,大聲喊道。
“蟄月!宋翌!”薄寒宴聲聲泣血,卻被身側的将領拉着往前跑。
“不要回頭!”
血淋淋的劍刃抵在蟄月喉間,執劍者聲色森冷,殘忍地笑了笑,“你以為,他還能跑得了嗎?”
“你這個畜生!”
“瘋子!”
“我當初就應該看着你死!他和宋翌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趕盡殺絕!你的仇人早就死了,為什麼!為什麼!”
看着往日一貫沉寂的蟄月破口大罵,那人似乎臉色不變,低頭看着她。
“隻能怪你沒早些發現我是這麼一個瘋子。”
見他的副将将要追上薄寒宴,蟄月想伸手去拿弓箭,卻被人一腳踢開。昏迷的宋翌被他強硬地拖起,一箭貫穿心髒。
宋翌慢慢睜開眼睛,對蟄月揚起一個痛極的笑。
“阿月……再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滾燙的鮮血飛濺在臉上,蟄月眼前一黑,手握着塵土,爆發出痛心疾首的哭喊。
眼前的世界風雲變幻,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蟄月再次睜眼的時候,她站在懸崖峭壁上,身旁隻剩下薄寒宴。
她緊緊拉着薄寒宴的手,将他擋在身後。
眼前的人一身黑衣,幾乎融入在了夜色裡。淩厲的眼神一動不動地看着身陷絕境的兩人。
還是他。
男人嘴唇來合,似乎在說着什麼,蟄月像是被人捂住雙耳,怎麼也聽不真切。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薄寒宴的眸子慢慢變得決絕。兩人渾身都是傷,他不願拖累蟄月,毅然決然地咽下了藏在耳墜裡的毒藥。
一瞬間,薄寒宴口吐黑血,怎麼也止不住。
蟄月猛的回頭,抱住倒下的薄寒宴,朝他嘴裡灌藥。
“不要這樣……我求你了!”無邊的恐懼包圍着蟄月,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别把我留在沒有你的地獄。”
薄寒宴鼻子裡跟着湧出血來,咳嗽連連,濕潤的鮮血染紅了他潔白的衣衫,也染紅了蟄月黝黑的眸子。
血,好多血……
“蟄月,對不起……”
蟄月瞳孔縮小到了極點,她聽見一聲萬念俱灰的尖叫,等到那聲尖叫沙啞失聲,她才發現是從自己喉嚨裡迸發出的。
轟隆!
學舍裡,蟄月的頭從課桌上猛的擡起,幾縷發絲黏在磕有紅痕的額角,蒼白的臉龐刻有些許驚慌失措,雙眼透着血色的猩紅,不可思議地睜着。
是夢……
為什麼會做這種夢?
為什麼這麼的……真實?
“阿月!你怎麼了啊?!”一旁疊紙鶴的薄寒宴吓了一大跳。
心跳聲如雷貫耳,呼之欲出。蟄月還尚未清醒過來,就像蒙着一層厚厚的白霧,她努力回想夢裡的人,卻怎麼也拼湊不出他的面孔。
見蟄月慘白着臉不回答,薄寒宴更加擔心。趕作業的宋翌被驚動,也忙不疊地跑過來。
“阿月,怎麼了?”
看見完好無損的兩人,蟄月喉嚨幹澀,像被刀子劃開,火辣辣的疼。
“沒什麼,隻是做了個噩夢。”
薄寒宴不放心,“你夢到什麼了?”
衣袖下的手攥緊,蟄月嘴唇來合,沉沉道:“我夢到,你們死了。”
老天爺……
薄寒宴和宋翌面面相觑,連空氣都凝滞了。
宋翌用手背觸碰蟄月的額頭,眼珠子轉了轉,納悶地收回手,嚴肅道:“沒發燒。”
薄寒宴一拳頭打在宋翌腦門,喝道:“沒大沒小的!幹什麼呢?”
“哎喲!”薄寒宴完全沒有手下留情,宋翌一個痛吃,被打的眼冒金星。
蟄月自己也覺得荒唐至極,她甚至連前因後果都無從知曉。
“阿月你看,我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宋翌拉着薄寒宴轉了個圈,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展示自己。
“放心吧,就算我死了,老大也不可能死,他生命力頑強得和小強一樣!”
“什麼小強!你能說點好的嗎?”薄寒宴惱怒地斥責宋翌,張牙舞爪的。
宋翌回怼:“你還是快些寫吧,不然老頭兒來了有你好受的。”
薄寒宴撇了撇嘴,極為不滿,“說的好像你寫完了似的。”
熟悉的叫嚷聲拉回了蟄月的思緒,這兩人像兩隻暴躁的花鳥,叽叽喳喳吵個不停,也不知道到底在吵個什麼。
蟄月掃了眼兩人身前的大片空白,眼前頓時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