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觸目是一望無垠的藍。
甯作野紮進海底的瞬間,他的雙耳變成一對魚鳍,幫助他在海底自由的呼吸;他的腿也變成了一條魚尾,黑曜石一般,在湛藍的海中閃爍着幽藍的光。
他對此并不意外,頭也不回,往更深處的海底遊去。
越往深處去,光線越弱,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被什麼東西吞噬。在這冰冷黑暗的海底,甯作野幾乎要迷失方向。
與波光粼粼的海面截然相反,這裡的時間仿佛早已凝固。成堆的殘骸與魚骨堆積,在幽暗中勾勒出嶙峋的輪廓。甯作野穿行其間,指尖偶爾觸碰到那些鈣化的骨骼,粗糙的觸感像是摸到了被海水浸泡千年的史書殘頁。
簡直就像是一部海洋的消亡史。
在這片人迹罕至的海域,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甯作野不免心情沉重。
他不知曾經的海洋是什麼樣的,但管中窺豹也能看出昔日的繁榮。不知方源是否後悔過,一次人類世界的冒險,自己的家園就變成如今模樣?
不知遊了多久,直到甯作野沉入極深的海底,面前突然出現一座破敗的宮殿。深海之下,巍峨的白色宮殿靜靜矗立。曾經璀璨的珊瑚門柱如今隻剩斷壁殘垣,在幽藍水波中投下斑駁的陰影。
甯作野撥開漂浮的海藻,忽然對上了一雙澄黃的眼睛——那光芒在昏暗的深海中如同兩盞幽幽的燈火。
他謹慎地停了下來。
水流拂過面頰,很快,水波流轉間,那雙眼睛緩緩合上,瞬間消失無痕。甯作野剛松懈片刻,還沒來得及吐氣,卻見那雙“眼睛”竟然從遠處瞬間來到自己面前!
那張蒼白的臉毫無征兆地貼到眼前。漆黑長發如同活物般在水中舒展,發絲間還纏繞着細碎的海藻。
這人正是方源。
甯作野倒吸一口氣,他注視方源澄黃的眼睛,才發現那其實是鮟鱇魚的“魚燈”。魚燈似乎是充當了她的視線,讓她能夠看清海底的一切。
方源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鮟鱇魚的發光腺體嵌在她空洞的眼窩裡,随着呼吸明滅閃爍,将光斑投在她凹陷的面容上。
近距離面對方源,發現她并沒有當初海面一見那麼可怖。甯作野不動聲色打量着方源,他這才看清,那些在她身後浮動的并非海草——而是數十具幼小的骸骨,像某種殘酷的裝飾品般用海藻串聯,随着水流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咔嗒聲。
她似乎是将這些骸骨日日夜夜背負,從未放下。
即便是淪落到如此境地,方源仍保持着悲憫的天性,不敢想她用了多少年才在茫茫大海中将他們一一找到、帶回來。
那些背負的骸骨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搖晃,仿佛一群沉睡的孩子正在夢中翻身。
或許是此時的甯作野擁有一條魚尾的緣故,方源并沒有展現攻擊性,反而是一臉思索地注視着他。
甯作野卻在想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方源失去眼瞳失去嗓音,他要怎麼與方源溝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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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灘上,陳新蕾趴在礁石上休息,海浪不時撲打在她的腳掌上,緩解了刀割般的疼痛。
她神思不屬,不時眺望着平靜的海面,又轉頭看向海鄉的方向。
那裡已經聚集了許多鎮民,帶頭的是王子和張大偉,兩人負手而立,遙遙望着陳新蕾,卻好像忌憚海灘上的東西,遲遲不敢踏足。
李成輝跟在王子身後,距離太遠,陳新蕾看不清他的神情。
遠遠得,李成輝的聲音傳來:“陳新蕾!你不要執迷不悟——”
“甯作野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為什麼你這麼相信他?”
“不要忘了我們曾經立下的誓言!你明知道‘她’最痛恨背叛……”
“海鄉蒸蒸日上,王子也依然健康,這就可見他們并沒有違背誓言,事實就在眼前,你不要再錯下去了!”
陳新蕾壓根不理他,她迅速收回視線,思緒卻有一瞬的放空。
她在想,“02”到底在這個副本中扮演着什麼角色?
将自己設計師權柄核心“背叛”如此完美地融入到這個副本中,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陳新蕾拽回飄遠的思緒,眼見海鄉的鎮民蠢蠢欲動,好像要不管不顧把她抓回去。
海鄉去不得,海灘也不算安全,隻有眼前的海洋,或許能為她提供一些庇護。
這樣想着,陳新蕾不再猶豫,她縱身躍下,也跳入了大海中!
……
甯作野四處遊蕩,好不容易找到一塊寬大的海帶。他趕緊用手指刻寫,展示給方源看:
“你現在可以交流嗎?”
誰知方源看清字迹後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甯作野,片刻過後,方源嘶啞的聲音在甯作野腦海中響起:“我記得你,外鄉人。”
這聲音并非從方源口中傳出,反倒是以一種特殊的鍊接在他腦海中直接溝通。甯作野沉默,猜測或許是因為現在他們都是“人魚”的緣故,這大概是人魚族群的溝通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