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已經很久沒有合過眼了。
關押她的牢房擺滿火把,亮若白晝,火光驅散了牢中陰寒,同時也晃得人眼睛疼,眼皮蓋下時眼前不是一片漆黑,而是血紅。
牢房中央擺着一把椅子,她坐在上面,身邊有人輪流看守。他們并沒有對她用刑,還按時送來食物和水,隻是不讓她睡覺。
期間謝瓊來過三次,坐在她對面,每次停留的時間都不算短,不厭其煩地把相同的問題問了一遍又一遍。
此時,是她來到這裡之後謝瓊第四次出現在她面前。
“三郎君,奴婢真的……受不住了。”紅蓮梨花帶雨,“求求你,讓我睡一會兒行嗎?就片刻,片刻就行。”
身着玄色大氅的謝瓊在椅上落座,紅蓮的苦苦哀求并未能換得他半分動容。然而在他面上卻也找不到分毫冷酷之色,此時此刻的他一如往常,優遊自适,仿佛他來到的并非關押審問嫌犯的牢房,而是他日常出入的書房,寝居。
恺悌君子,溫文爾雅。
“三郎君……”
“這幾日你與我交談雖格外謹慎,但假話編的再嚴謹,終究是有瑕疵的。”謝瓊打斷了她的話,“你說你自幼在安州長大,十歲時因家中窮苦被耶娘賣給了人牙子,之後幾經轉手才去到魏紫身邊。”
“前面幾遍你的話都沒有錯漏之處,但是我第四遍問你幼時吃過哪些記憶深刻的珍馐時,你提到了魚。”
紅蓮靜心凝神去回憶與謝瓊的對話,然而此刻她腦中一片混沌,根本無法确定謝瓊是否是在詐她。
同時也不明白,魚怎麼了?
然而她沒有反問。
此時此刻,言多必失。
她隻讓自己放任身體本能展現出極度的困倦,除此之外再不過多表現。
謝瓊不疾不徐,接着道:“安州處于十三州中部偏西,氣候幹燥,多山少水……”
紅蓮眸色閃現瞬間的變化。
“魚生水中,隻在沿海及河道密布的南地才屬賤物。據我所知,北地貧苦百姓逢年過節吃頓好的,也不會選價格昂貴且并不常見的魚。”
謝瓊的話成功地喚醒了紅蓮的記憶——她的确提到過魚。
而且說的是魚脍。
北地也食魚脍,然而隻會出現在富貴人家的餐桌上。一般人家,即便吃魚也多是提前用鹽腌制過的鹹魚。
“你不說話,是想不出辯駁之辭,還是直接放棄了?”謝瓊道,“這可不像麗景台的風格。”
“奴婢聽不懂三郎君在說什麼。”紅蓮的眼淚再次滾落下來,“也不知三郎君為何要将奴婢抓到這裡來。”
她的眼淚引出謝瓊一抹愉快的笑意:“這樣才對。臨危不懼,靈活善變,擅于僞裝,這才像麗景台出來的人。”
紅蓮的悲懼僵在了臉上。
面對謝瓊仍挂在嘴角的笑,她隻覺背脊發涼。
“将我的藥箱拿來。”謝瓊忽然發話道。
立在他身後的黑甲衛聞言立即上前,紅蓮這才留意到,他手中一直提着一個木箱。
黑甲衛将箱子打開,此時又從外面走進來一人,提着一個食盒。
得到謝瓊的授意後,食盒也被打開,黑甲衛從中端了一碗藥出來,與方才那名黑甲衛拿出來的金針放到了一起。
謝瓊從椅上起身,脫掉大氅交給黑甲衛,又挽起道袍寬大的袖子,緩步走到紅蓮面前。
紅蓮的視線從他身上掃到金針與藥湯上,複又回到謝瓊身上,眼中逐漸出現真實的驚恐:“你……你要做什麼?”
這個人,比那百種刑具更加可怕。
然而謝瓊并未答複她,隻吩咐道:“将藥喂她服下。”
“是。”
兩名黑甲衛,一人端藥碗,一人控住她的後頸和下颌。
酸苦的藥汁被強行灌進她的喉嚨。
“咳咳咳……”
“按住她。”
“你們做什麼?你們放開我!放開我!”瞳仁轉至眼角,紅蓮驚恐地看着捏着金針的謝瓊繞去了她身後。
三根金針依次沒入發絲,與黑甲衛對抗的力量迅速減弱,直到全部消失——紅蓮無力地軟在了椅子上。
過了約半刻鐘,謝瓊再下三針。
昏睡過去的紅蓮眼珠微微轉動,逐漸有了知覺。
“紅蓮。”
微紅的火光下,她的眼皮掀了掀。
“紅蓮。”
謝瓊連喚三聲,終将人喚醒過來——紅蓮緩緩睜開眼,雙目卻是無神的,像一隻被抽掉了靈魂隻剩下軀殼的人偶。
謝瓊将挽起的衣袖撫平,披上大氅,重新在她對面落座。
“紅蓮。”他開口,緩聲道,“你可認識魏紫?”
“認……識。”
“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麗景台派來阙都得細作?”
“知……道。”
除問答中的二人之外,其餘在場黑甲衛紛紛難掩震驚之色。
“你也來自麗景台,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