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犀”緩緩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藕荷色的織金錦床帳——她回到了梅園的寝房。
側頭,窗棂白乎乎一片,大約是外頭的雪色映了進來,有些晃眼。
她擡手去遮。
“醒了,公主醒了,快去禀告殿下。”
原本安靜的房中立即響起腳步的奔忙聲,有長公主府的婢女上前問她是否要水。
她渴極了,嗓子都是幹的:“要……”
婢女将水捧來,另有一人自後将她扶起,二人合力慢慢給她喂水。
喝完水重新躺下,不久後府醫過來替她診脈,又叫醫女替她查看傷口。
然後,朱晏來了。
她換了一件大氅,但領口仍是白狐皮,入内之後王滢替她将大氅拿下,露出裡側的朱紅色衣裙。
她似乎鐘愛于此色。
如此濃麗的色彩,卻被她壓制,張揚盡隐,隻餘端莊——她穿紅色很好看。
“趙靈犀”要起身,被朱晏攔下。
“躺着便好,孤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王滢揮手命所有婢女退出去。
待房中隻剩下三人時,朱晏接着道:“孤向你許諾,隻要你如實回答孤的問題,你便能安穩活下去,頂替淑媛公主和親一事孤也不會再追責與你。”
床上的人緩緩點了點頭,有些驚訝,或者說似信非信。
朱晏伸出手,一圈黑繩連着一枚瑩白的玉璧自她手中垂下,懸在半空微微晃動。
“此璧自何處來?”朱晏問。
“嬷嬷說這是阿娘留給我的。”
“你說的‘嬷嬷’是誰?令堂的名諱可否告知?”
“趙靈犀”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阿娘的名字,嬷嬷沒跟我說過。嬷嬷……她說她姓崔,在家中行十二,所以旁人都叫她十二娘。”
“令堂沒有與你住在一起,還是?”
“阿娘已經過世了。我沒有見過她,嬷嬷說她生下我不久就因病去了。”
“你是在何處出生的?又在何處長大?”
“趙靈犀”微咬嘴唇,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不用怕。”朱晏道,“孤既然已經知道你不是真的淑媛公主,那麼你便沒有繼續隐瞞身份的必要。告訴孤,你生在何地?生辰是何時?”
“我……我出生在罪奴所……”
“梁國的罪奴所?在石城?”
“嗯。”
“生辰呢?”
“天業元年,三月十五。”
“可否跟孤說說你的過往?”朱晏溫聲道,“不論巨細,把你能想到的,都告訴孤。”
“趙靈犀”似有猶豫,她與朱晏對視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回——像隻怕生的貓兒一樣。
“你在顧慮什麼?”朱晏問。
“殿下方才說的……是真的嗎?”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
“自然。”朱晏道,“孤既然許諾與你,定然會言出必行。”
“再說了,孤已經知道你是假扮的,既然你不是淑媛公主,那麼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對于孤而言并無影響,孤何故用謊言來套你的話?”她反問道,“你想一想,是也不是?”
“趙靈犀”做出思考的模樣,過了一會兒,像是認同了朱晏的說法,終于繼續開口道:“我從小就長在罪奴所,嬷嬷說阿娘原是官家夫人,因家中的主君犯了事,所以家中女眷盡數淪為了皇家仆。我沒有見過阿耶阿娘,也沒有見過其他親人,是嬷嬷把我養大的。”
“後來……後來有一天,我突然被管事的女官帶走,跟另外幾個人一起到了皇後殿中。後來我才知道,是梁、虞兩國打仗,梁國輸了,要送公主來虞國和親,皇後殿下不舍得淑媛公主遠嫁,就要從我們當中挑一個出來頂替公主出嫁。”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她說完,看了眼被朱晏拿在手中的玉璧,“這是阿娘留給我的唯一的物件,小時候差點被人搶走,嬷嬷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替我保住。所以過來的時候,我把它也帶上了。”
“和親使團裡的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嗎?”
“趙靈犀”搖頭否認:“他們都不知道,外臣沒有見過淑媛公主,并不知道她真正的模樣。那些婢女也都是從宮内各處找來的,都沒有見過淑媛公主。”
“你的崔嬷嬷為何沒有跟來?”
此言一出,似乎戳到了“趙靈犀”的傷心處,隻見她立時紅了眼眶。
“女官将嬷嬷調入了皇後殿下宮中侍奉,他們說,隻有我在虞國一切都好,嬷嬷才會安好。”
“崔嬷嬷是他們控制你的人質。”
“是。”“趙靈犀”泫然欲泣,道,“殿下,你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别人的對嗎?求求你不要告訴别人。”
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朱晏放在床沿的衣袖,她的膚色冷白如雪,腕骨細到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