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對裴雨的好感比較高,周昱陽開始講起來他對市場這方面的認知和經驗。
“我對市場的興趣,其實是從研究生實習開始的。”周昱陽說,“那時候我在一家咨詢公司,最早跟的是一個快消客戶,後來轉向金融項目。剛開始我對品牌策略這塊沒什麼概念,後來接觸多了,才慢慢明白——有時候,一個産品行不行,不是看它本身做得多好,而是你講的那個故事有沒有打動人。”
他講得很自然,語氣不緊不慢,像已經習慣了這種被人傾聽的節奏。他的表情不算熱情,但穩定,像被雕琢得剛剛好的木雕,線條清晰,每一處都恰到好處。
裴雨輕輕點頭,目光卻有些飄。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戶外是一條不算繁忙的小街。早春的陽光很好,照得人眼有些花,行人不多,偶爾有騎電動車的大叔路過,車尾架着鼓鼓的外賣袋子,一晃而過。
她原本隻是習慣性地望了一眼,卻在那個瞬間,忽然怔住了。
一個穿着灰藍色工裝的人,站在街角的小攤前,正低頭接老闆遞過來的塑料袋,手指修長,袖口往上挽了一點,露出一截幹淨結實的手腕。
他站得略微側着,背對咖啡館,頭發亂了點,像剛從工地上下來,肩膀背着斜挎包,一手拿煎餅,一手還跟老闆道謝,動作慢悠悠的,很像他一貫的節奏。
是宋行舟。
那一瞬,裴雨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再眨眼确認——真的是他。
她心裡“咯噔”了一下。
不是因為驚喜,而是因為一種突然被抓包似的慌張——她甚至不清楚這慌張是從哪兒來的。
是因為他看起來太随意,和此刻的自己、這場精心安排的見面完全不屬于一個世界?
還是……她根本不想在這種時候,在另一個男人面前看到他?
“怎麼了?”周昱陽察覺到她的注意力飄遠,順着她的視線看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宋行舟身上,愣了一下,随即語氣不重卻帶着一點莫名其妙的挑剔:“你朋友?”
裴雨回過神,收回目光,“嗯?哦……不是。”
“那……是工人?”
這一句帶着點笑意,也不是刻意的,但說出來的語調太熟練了,仿佛“工人”兩個字就是默認的某種等級定義,套在那個穿工裝、在街邊買煎餅的人身上,就天然屬于“你不該認識”的範疇。
他沒表現得傲慢,但裴雨就是聽懂了。
她腦子裡那一秒突然“轟”的一聲響。
她沒回答。
隻是把杯子拿起來,低頭抿了一口拿鐵,苦味從舌根一點點漫開,壓住心口那團突然冒出來的情緒。
她心裡有點煩。
煩這個問題本身,煩對方那種不動聲色的優越感,更煩自己的反應。
她其實可以簡單地說一句“朋友”,也可以敷衍一句“剛巧看到”。可不知為什麼,那一刻,她偏偏什麼都不想解釋。
解釋什麼?
她不想在這張桌子前,用任何語言去描繪宋行舟——不想讓他成為被别人評判、拿來定義的對象。
即便她和他現在什麼都不是,即便他們之間沒有承諾,沒有标簽,甚至已經好幾天沒說過話。
她仍然不想讓任何人帶着俯視的語氣提起他。
“我隻是覺得挺眼熟的。”周昱陽說,“可能前幾天在小區門口工地旁見過。”
“……可能吧。”裴雨淡淡地說。
“其實現在工人收入也挺高的,尤其那些技術工種。”周昱陽像是察覺到了裴雨一瞬間的沉默,語氣不動聲色地補了一句。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像是隻是在客觀陳述某種趨勢,沒有太多情緒摻雜其中。
裴雨垂着眼,輕輕地轉了下手邊的咖啡勺,腦子卻有些亂。
這本是一句聽起來無害的句子,但不知怎的,她心裡就是“咯噔”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他是工人?”她沒想太多,幾乎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明明已經想避免這個話題了。
周昱陽顯然也沒想到她會反問,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我不是說他就是,我隻是——看他穿工裝,在街邊買早點,又背着那種帆布包,不像辦公室裡的人嘛。”
“可現在很多行業都不講究那些了,工裝也有可能是公司統一發的制服。他背的包也很普通,有什麼問題嗎?”裴雨擡眼,語氣平靜,卻帶着一種很輕的、不容忽視的反駁。
“不是問題。”周昱陽皺了下眉,“我就是随口說一句,你怎麼這麼認真?”
“我隻是覺得,你說話……有點主觀。”她頓了頓,“而且有點武斷。”
她不是為了争辯。隻是,心裡那點不舒服感太強烈了,她壓不住。
“我主觀?”周昱陽挑眉,輕輕笑了聲,像是不太能理解她的執拗,“那你說說看,他是什麼背景?工作單位、學曆你了解嗎?”
裴雨被問得一時語塞。
她當然了解……但也不算完全了解。
她隻知道他在電廠做運行相關的工作,會看圖紙,也去現場管理,有時通宵加班處理材料;知道他會抽煙,但不多;知道他下雨天也會在廠子裡守着,不願意丢下别人先走。可她真的不知道他學曆是哪兒畢業,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個電廠裡做什麼具體職位,具體做的是哪個項目。
但這些信息——她從沒覺得有必要去确認清楚。
她從未用一個标準化的簡曆來評估他。
她更不知道,為什麼周昱陽好像非得把一個人放進某個格子裡,學曆、單位、收入、出身,一項項評估,然後才能判斷“值不值得認識”或者“值不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