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裴雨下班早了一點。
她把電腦合上時,窗外天色還亮着,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斜斜灑在辦公室裡,像是不小心灑落的溫熱牛奶,讓人覺得天還早、什麼都來得及。
但她坐着沒動,盯着手機屏幕發呆。
她沒有在等什麼人主動發來消息,隻是習慣性地打開聊天框,滑到那個她最近常點進的名字。
——宋行舟。
頭像變成了那個遠景模糊的電廠廠房,灰蒙蒙的,不甚清晰。
她點進去,聊天記錄停留在三天前的一張照片。是他路過一家小飯館拍下來的,菜單上有她喜歡的韭黃炒雞蛋。
他說:“你不是說一直沒吃到這道菜,下次有空來這家試試?”
她那時剛好在開會,回得有點晚,隻有簡簡單單一句:“好啊。”
之後,就沒有了。
三天。
他像突然從她的生活裡消失了一樣。
沒有再發新的消息,也沒有再提什麼“下次吃飯”“下次見面”。
裴雨開始還能說服自己:也許是他工作忙,也許電廠這幾天排班緊,也許他沒時間看手機。她不止一次聽他說過“這個禮拜在換機組”“晚上還得留班”,她能理解那種一整晚都困在廠裡、手裡抓着對講機随時要處理突發狀況的疲憊。
可日子一長,這種“理解”慢慢變了味。
它開始生出細微的縫隙,一點點裂開,漏進了情緒裡。
她開始不安、煩躁,甚至有些小小的失落。
那種感覺像是什麼東西正在慢慢降溫。她原本以為是火,至少還有光和熱,可現在它像是冷掉的爐子,不再冒煙,也不再回應。
她盯着手機屏幕發呆,想發條消息過去。
“你最近很忙嗎?”
“不見了幾天。”
“你還好嗎?”
無數種說法在腦子裡翻來覆去,可她一句都沒發出去。
說實話,她甚至想過找個理由——比如問他上次提過的飯館地址,比如假裝想借點工具修燈泡,比如幹脆扯點别的閑話。但她最後一個字都沒打出來。
她不甘心。
為什麼是她主動開口?為什麼這段“關系”剛有點苗頭,她就又像上趕着貼過去一樣?她沒那麼卑微,也沒那麼沒底線。
她是個挺驕傲的人。
隻是那點驕傲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是搖搖欲墜。
她抱着手機窩在沙發角落,一直到天色暗下來,客廳的光一點點褪去,像慢慢熄滅的心情。
那天晚上,裴雨做了個夢。
夢裡她又回到了剛搬來的第一天。
她提着兩袋超市的日用品站在宋行舟的門口,他低着頭幫她把袋子接過來,側臉的輪廓沉靜溫和。她在夢裡居然開口問:“你是不是其實也住在這棟樓裡?還是,你根本就住在我隔壁?”
他笑了笑,不說話。
然後她就驚醒了。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手機放在床頭,屏幕暗着,她卻不自覺地點開了微信。
沒有新消息。
她放下手機,去廚房燒水,泡了杯黑咖啡,坐在小陽台上看着樓下晨跑的人,心裡空落落的。
咖啡喝了一半,手機響了一下。
她以為是他,手指下意識一緊,猛地拿起來。
是周昱陽發的。
【ZYY】:你好,周六上午十點,雲頂咖啡見?
她盯着那條消息,愣了好幾秒。
她幾乎都忘了這個人。
之前通過好友後,他們隻說了兩三句話,對方禮貌有餘、熱情不足。沒有搭話,沒有閑聊,像是執行任務一樣機械。
現在倒是突然定下了見面時間。
她本來想拒絕,但耳邊仿佛響起了她媽那句“張姨好不容易争取來的機會”,還有那句“你要是再擰下去,過年回來别想吃餃子”。
她回了一句:“好。”
然後合上手機,心裡像吞了口沒調好味的咖啡,苦得發澀。
接下來的兩天,宋行舟依舊沒什麼消息。
裴雨也徹底陷入一種難以言說的狀态。她工作照做,早上照常上班、下午開會、晚上整理市場數據,可一整天好像總有一道目光黏在她背後,讓她心神不甯。
同事在群裡說起最近哪個品牌的投放效果奇差,說文案寫得跟十年前的傳單一樣老套,大家七嘴八舌都在笑。她卻隻敲了一個“哈哈”,就沒了下文。
午休時她也不怎麼聊天,窩在工位上刷郵件,明明眼睛盯着屏幕,腦子卻總是跳回那條聊天框。
“你是不是以為我昨天隻是說說而已。”
他那天說這句話時眼睛是亮的,語氣裡還帶了點笑意,像是調侃又像認真。
可現在想起來——
也許,還真隻是說說而已。
又或者,根本不是說給她聽的。
她忽然想,他是不是對每個新租戶都這麼好?是不是誰需要修水管、拎快遞、做飯時順手多帶一份,他都會這樣?
她并不是特别需要确認關系的那種人,但這幾天的失聯像是一種提醒——他們之間,也許隻是鄰裡關系而已。
她低下頭,把手機丢進包裡。
心裡忽然冒出一句話:
——我真是,太蠢了。
那晚臨下班前,她去茶水間接水,走到門口時,辦公室裡正好響起某個同事的手機鈴聲。
是那種老式的鋼琴鈴聲,不吵,卻特别容易吸引注意。
她不自覺停了一下。
不是因為鈴聲,而是因為心裡那種“某人終于會回消息”的期待。
可鈴聲不是她的。
手機也不是宋行舟的。
她苦笑了一下,接了水回去。
回到工位時,電腦屏幕上的會議提醒正好彈出來——
【周五下午 14:00 市場部月度總結會議】
她合上屏幕,忽然意識到:
明天就是周五了。
再往後,就是她不得不赴約去見周昱陽的周六。
她忽然希望,明天能忙得一點空都沒有。
忙到她沒時間想别人,沒時間對着那條空白的聊天框發呆。
周六上午九點五十分,裴雨在咖啡館門口站了兩分鐘。
她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米色針織衫,下擺塞進高腰牛仔褲裡,外面罩着淺駝色風衣。腳上是素面小皮鞋,鞋跟不高不低,剛剛好看起來得體又不算特别上心。
她選這套衣服時花了點時間,但最終還是克制住了精緻過頭的打扮沖動,提醒自己:不是去約會,是相親。
是見個由長輩牽線搭橋、未必有未來的陌生男人。她不能穿得太随意,但也沒必要精心到讓自己像在面試一樣局促。
她提前到了,卻并沒有進店。
這是一家連鎖精品咖啡館,裝修走的是北歐簡約風,白牆木桌,大落地窗将早春的陽光毫不吝啬地灑滿了屋子。窗邊已經坐了一些情侶,有的低頭聊天,有的對着電腦翻日程。她站在外面時就已經看見了好幾個帶花的紙袋和禮盒,被放在座位邊上或桌角,像是例行程序裡的道具。
九點五十二分,一個身影朝她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