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聽完後笑容明顯溫和了一些,但眼裡透出一絲遺憾:“一個人住也好,起碼能照顧自己。就是沒有房子有點吃虧,現在男方家都希望女方至少有份房貸在身上,顯示你也有‘共同承擔’的能力。”
“共同承擔?”裴雨小聲重複了一遍,仿佛在反刍這四個字。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未來婚姻的籌碼,要靠貸款來換取公平。
“你家有兄弟姐妹嗎?”阿姨又問。
“沒有,我一個孩子。”
“那更要早點結婚了,你要是不盡早嫁出去,等你歲數上來,你爸媽壓力就大了。現在年輕人都這樣,拖着拖着就剩下了。”
“我沒覺得自己是‘剩下’。”她終于忍不住小聲回了一句。
阿姨愣了一下,随即擺擺手:“你别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你要理解,婚姻嘛,不隻是你自己的事。咱們現在這個時代,女人的青春不能耗太久。”
“你是新魔都人吧?”那位阿姨又說了一句。
“……什麼意思?”
“就是最開始不是本地戶口,在這邊工作幾年的人啊。現在新魔都人也分很多層次呢。有些是高知高薪,自己能買房落戶;有些還住在五環外打拼,想嫁個本地人改變命運的。還有些就……年紀大了,湊合着結婚。”
她話說得毫不遮掩,甚至有點過于直白了。可周圍聽的人卻沒有人反感,仿佛這就是規則,這就是“現實”。
裴雨嘴唇動了動,想反駁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她站在原地,隻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似的,居然還帶着幾分好奇走了過來,結果被這場“戶口-收入-年齡”的公開比武澆了一頭冷水。
她忽然想起,宋行周沒提及他的職業,隻說晚上經常通宵,難道是個大廠員工?
如果把他的資料寫在紙上,貼在這裡,會不會被一句“工作不穩定”、“收入不穩定”、“不屬于本地優質資源”給踢出去?
她居然有點不開心。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這個場景本身。
一陣風吹來,樹上的葉子嘩啦嘩啦響,有人從她身邊走過,拎着喇叭在放輕音樂,還有人帶着家裡的小狗,邊遛邊和另一位家長商量婚事。
空氣混雜着香水、汗味和樹葉的青澀氣息,還有各種對話:
“他年薪八十萬?可他離過婚啊。”
“魔都戶口是他爺爺的吧,跟他沒關系。”
“95年還沒結婚啊,太拖了。”
裴雨突然覺得腦子有點炸。她不是不能理解這些标準、标簽和量化條件存在的合理性,但她無法接受,自己真的要被擺上這一排排椅子、遮陽傘、A4紙中,被無數陌生人拿着計算器般的目光來衡量價值。
她站了起來,走到一個打印攤位前,猶豫了幾秒,又退了回來。
“要不要幫你打份資料?”攤主問。
她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她穿過人群,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隻知道自己不想再待下去了。
仿佛遲一分鐘,就要被這個相親角消化掉,再也走不出來了。
出了人民公園,她深吸了一口氣,天已經徹底黑了,遠處陸家嘴的燈光一閃一閃,像隔着一條河的異國世界。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公園,忽然有種難以言說的釋然。
她知道自己不會再來第二次了。
離開公園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馬路對面是燈火通明的商圈,人群熙熙攘攘,地鐵站口還有人舉着牌子發傳單,晚飯時段剛開始,一切看上去那麼熱烈,而她卻像被這熱烈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走到一處長椅上坐下,掏出手機,看到媽媽的消息又發了一條:“小雨,你看到我發的了嗎?你那個高中同學已經訂婚了,人家也是留在老家找了個好人家,穩定又安心。”
她指尖停在屏幕上幾秒,終于回了句:“我今天剛去人民公園看了相親角。”
對面很快發來語音:“哎呀你總算想通了!你看,媽也不是逼你,我是希望你以後過得安穩,不要一個人那麼辛苦。你要是能找個本地人,安安心心過日子,媽睡覺都能笑醒……”
裴雨沒點開語音,隻是盯着語音右側那個波紋線一跳一跳地顫動。她腦子裡卻全是宋行舟蹲在地上找眼鏡的樣子,那雙眯着的眼睛,平靜又克制,卻不卑不亢。
她又點開了朋友圈,滑了幾下,更新了一條狀态:
【下班後出來透氣,結果在地鐵口撞見個很有趣的人。】
沒有配圖,沒有提及名字。
她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一下,然後回到和媽媽的聊天框,打下一行字:
【你放心,我不會随便找個人結婚的。】
她删掉,又改成:
【我在努力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次她沒有再删掉,點了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