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叢雲琢磨了一下紀道臨的态度，覺得應該不至于生氣，于是坦然地點了點頭，“燕漓救了我幾次，我總要去謝謝他的。”

紀道臨确實也沒什麼更大的反應，對尹叢雲會偷偷跑去見燕漓之事應是早有預料，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書上，“阿漓喜歡清淨，你以後不要再去打擾他了。”

尹叢雲挑了挑眉毛，沒應，拉了把椅子坐到紀道臨面前，“師尊，你讓我不要與燕漓接觸，是擔心他失控誤傷我？”

“……是。”

“那之前怎麼還安排燕漓來看管我？你不怕那會兒他突然失控，一下把我宰了？”

紀道臨沒好氣道：“你以為隻有阿漓一個人在？那時我也一直暗中盯着你們二人，不然哪趕得及救援？”

“……哦，”尹叢雲摸了摸鼻子，又道：“那燕漓那事究竟什麼情況？不是十三他們嘴裡說的那麼簡單吧？”

紀道臨：“……”

“您早些跟我說個明白嘛，讓我心裡有個數，他多次救我，我不可能放下他不管的。”

紀道臨捏着書的手指收緊了幾分，他揉了揉眉心，“門内的傳聞你聽聽就罷，阿漓的事牽扯太多，你現在還是少知道些為妙。”

“早知道晚知道有什麼區别麼？”

紀道臨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死去的那個人，是我生命中最為重要之人，叢雲，不要再掀我傷疤了。”

尹叢雲一頓，馬上規矩地坐好，一字不提。

紀道臨拍了拍他的膝蓋：“到合适的時機時，我會全部告訴你。”

尹叢雲跟着笑了一下，“好，我等着。”

他扭頭找十三，走了一天，早餓得不行了，現在好想幹飯。但到處找不着人，隻有紀道臨邊上的茶座擺着幾樣點心。

紀道臨合上書頁，攏在掌下，示意他去拿。

尹叢雲拿了一塊咬着，含糊道：“但我明天得再去看燕漓一次。今天過觀月結界時不小心淋濕了，借了他一套衣服，要還給他……呃，我可以去麼？或者師尊你幫我還一下？”

紀道臨看着他身上那套衣服，霜色月紋，束袖交領，确實是燕漓慣穿的樣式。

兩儀自己有統一的服飾，十二峰雖然各自有些微改動，但整體顔色上基本固定為穹灰、水藍二色，長輩穿穹灰 ，弟子穿水藍，廣袖寬袍，極為素雅，再輔以太極八卦、仙鶴祥雲紋樣，少數會繡上花鳥魚蟲，身上會佩戴玉器、金環等飾物。

兩儀上下會穿霜色月紋的隻有以前的觀月道君和現在的燕漓。

“阿漓他……傷勢如何了？”

尹叢雲幾口咽了點心，正色道：“他看起來很不好，非常憔悴，虛弱。”

紀道臨眉峰微蹙，“已修養了快半年，還未好？”

尹叢雲從懷裡摸出來一個紙包，是臨走前在燕漓的藥房裡拿的部分藥材，“喏，他之前應該在吃這些藥，但今天過去，爐子瞧着已經熄火許久。”

紀道臨撚起聞了聞，“是之前我給他配的，還剩多少？”

尹叢雲回憶了一下，“應該有四五副。”

“……我總共就給他配了六副藥。”

修行之人自身有靈氣護體，一般傷勢自行調息一段時間便可恢複得七七八八，燕漓是替尹叢雲扛了兩次天雷，但那是針對凡人的天雷，強度自是要弱一些。也就是燕漓舊傷未愈，體弱氣微，不然用不着紀道臨給他配藥。

尹叢雲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猜測道：“可能是嫌你藥苦吧。”

紀道臨觑他一眼，“加糖會破壞藥性。容我再想想。”

“他這舊傷，聽起來有些年頭了，一直沒有痊愈麼？”

“是。”

“哦，”尹叢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修仙之人也還是很脆弱啊。”

紀道臨搖搖頭，“阿漓的情況不太一樣。”

他拿出一卷畫布，鋪在腿上，尹叢雲福至心靈，飛快去墊了一手。

紀道臨指尖沾了些朱砂，幾筆勾勒出男子的胸腹，“他傷在這裡。”

指尖落下的地方，緊挨着心髒，紀道臨食指微動，胸口便裂開一道傷痕，細小的紅色紋路蜿蜒而出，像一朵炸開的煙花。

尹叢雲看着都覺得疼，那傷勢似乎被人捅了一刀後，刀刃又在裡頭攪轉了好幾圈，肌肉、經脈全部擰絞在一起，斷的斷，裂的裂，能活下來才是不可思議。

“我試了許多方法，我治不好他。他後來也不願意讓我治。”

尹叢雲瞄着紀道臨的臉色，試探道：“這傷跟觀月道君有關？”

紀道臨噤聲了片刻，硬邦邦地回道：“不知道。”

尹叢雲立刻乖巧，“哦，我再也不問了，真的。”

紀道臨收起畫布，反手将那本舊書扔給尹叢雲，“時辰不早了，原本想帶你回長明，明日正好去鼓嶽峰聽課，今日就算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來接你。這是築基境的功法，你凝氣之餘可以看看。”

“好好好，師尊放心。”

約了明日出發的時辰，紀道臨便離去。

尹叢雲找了幾圈還是沒看到十三，隻好悶頭練功，靈氣循環了一遍又一遍，月上梢頭時十三才回來。

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看見十三有一瞬間眼眶發熱。

“你再晚些回來，指不定我已經變成餓死鬼了。”

十三神神秘秘地湊近他，“師兄，我這是替你辦事兒去了！”

“嗯？我什麼時候交待了你什麼事？”

十三以手遮掩，小聲道：“雲華峰上的道君擅請卦清厄祈福，我拜托那裡的道童給你求了一道吉祥符，你拿着！”

吉祥符疊成了三角形，一根紅線打了花結将其串起，底部綴着兩顆小小的相思子。

尹叢雲看了又看，“我拿着什麼用？”

“會有福運！而且可以擋住燕漓師兄的煞氣！免除血光之災！門裡許多人都有這個，說很靈的！”

“。”

-

晚上用過飯，尹叢雲翻開那本書，除去築基境的修行要點，還加了不少陣法圖。。

作為兩儀另一絕學，陣法不僅入門難，修習慢，類别還極多。上到風水五行，下到驅邪破魔，陣圖複雜，材料繁多，要是默錯一筆橫豎，記錯一個材料，整個陣法便直接毀壞。

此外，對起陣修士的靈力控制要求也極高，哪裡應該分配多些靈力，哪裡該調整靈力循環，都是陣法應用中的基本操作，初學弟子能擺出一個固定法陣就算不錯了。

不過眼下這本書中出現的陣法，紀道臨已經全部作了批注，以尹叢雲目前的水平，剛好能看懂。

尹叢雲大緻過了一遍，心裡有了底，便早早睡下。

第二日，他起了個大早接着練功，經脈裡的靈氣已能完整循環十二個周天，照這個進度下去，應該很快就能達成築基條件。

之後不久，紀道臨來拎人。

尹叢雲東西不多，收拾好燕漓那套衣服，和紀道臨給他的書放在一起，紮了個小小的包袱，“走吧！”

紀道臨看着他那個小包袱，忽然低頭笑了笑，“拜師時，我不是給你納戒了麼？應該可以用了。”

尹叢雲慢半拍地想起那枚戒環，連忙找了出來。

和燕漓帶的那枚很像，區别在少一個石頭。

紀道臨解釋道：“納戒也叫乾坤戒，是現下修真界中最為通用的儲物道具。這枚是初級品，空間不太大，不過暫時應該夠你用。等以後換枚高品的，空間足以放下一座山。”

尹叢雲新奇地摸摸戒環，“這玩意兒真方便。”

紀道臨教了使用方法，看着他把所有東西都放了進去，又取出，再存入，使用無阻後，才往鼓嶽峰趕去。

尹叢雲昨日閑逛時，其實已經見識過兩儀的大部分建築，但真上了主峰，還是有些被震撼到。

主峰鼓嶽在兩儀地域的東南位，峰勢巍峨，高聳入雲，亦是兩儀靈氣與地下靈脈彙聚之處。兩儀主觀沿峰而起，白玉石作長階，七步一對石雕庭燈，亭台無數。行至峰頂，越過門樓，是廣袤道場，平正整齊，似被人一劍劈出。道場盡頭是鼓嶽主殿，兩尊巨大的石像分立一側，一個執靈符，一個執八卦鏡，中間是一座猛獸拱衛的石鼓。

往來道童比别處也要多得多，或躬身打掃道場，或清理邊緣連廊，見到紀道臨來，便恭恭敬敬地行禮。

尹叢雲略微能感受到這些道童身上的靈力，問道：“這裡的道童資質如何？”

他此前問過十三出身，十三原本是附屬兩儀門的道觀統一招收來的弟子，資質在道觀内還過得去，送到兩儀後就完全不夠看了。如果回到道觀，十三大概還能混個正式弟子，隻是終其一生可能隻能停留在凝氣，苦苦掙紮築基。留在兩儀雖然隻能當道童，但往上修煉的機會總歸是要多一些。

“一般。運氣好能順利結丹，若得賞識協助，洞幽之境也可嘗試。”

引氣入體後築基固元，之後便可凝結金丹，此後靈力可以自給自足，不必花時間吸納天地靈氣，再費心轉化為自身靈力。築基是修仙問道真正意義的第一步，而結丹是修仙問道的一道巨大分水嶺，嚴格來說，金丹境才是一個修士的基礎境界。

紀道臨握住了他的腕骨，靈力一掃，眼角帶上笑意，“凝氣三層。不愧是我的徒弟。”

尹叢雲滿打滿算也不過修行半個月，還受過重傷，這般速度已是天才中的天才。

他不免也有些得意，順口問道：“築基最快的人是誰？用了多久？”

紀道臨笑得更開了，“玄天劍宗驚雷仙尊，十日築基，百日結丹。”

“……”

尹叢雲立刻閉上了嘴巴。

“凝氣到築基這一階段都在此地集中教學，開課有一段時間了，不過你應該跟得上。若有不懂的，就問教習長老，或者回來問我。”

“好。”

“今日你要去還阿漓衣服？”

尹叢雲眼睛一亮，“是！”

紀道臨又拿出兩物，一個瞧着像地圖，一個是一枚碧綠通透的玉牌，上面已經刻好了他的名字。

“隻此一次。你下課後就去，之後回長明，這是長明的路線圖和通行玉牌，這玉牌亦是你的身份标識、通行憑證，裡頭還刻錄了定位符文，千萬收好。”

“知道了！”

說話間，兩人已至殿前，繞過八卦影壁，進入内院，便看到廊下坐着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身穹灰道袍，看到紀道臨，立刻起身迎上來招呼：“師兄。”

紀道臨點了點頭，介紹道：“這是你于成谷師叔，門内的教習長老。師弟，這是我徒兒尹叢雲。”

尹叢雲老實行禮問好，于成谷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笑道：“早前一繁言之鑿鑿，說師侄肯定趕不上，催我們趕快定下試煉之期，今日一看，倒是未必。”

紀道臨：“他跟我賭氣罷了。”

于成谷道：“還不是怪師兄太過偏心。”

紀道臨一哂，“不說這些了，叢雲我交給你了，辛苦你幫我帶一段時間。”

于成谷道：“師兄别跟我客氣，本就是我應該做的。來，叢雲，跟我走吧。”

紀道臨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好好聽，好好學。”

尹叢雲拖着聲音應道：“知道。”

行過一道拱門，又是一處院子，裡頭烏壓壓的人群——數十個穿着和他同款衣服、挂着同款腰牌的弟子排排站着。

見于成谷身後跟着人，弟子們都支棱着腦袋打量。

于成谷呵斥了幾聲，簡單兩句介紹了尹叢雲是新來的弟子，便領着衆人進了内室。

這是一間空曠的靜室，首位已經坐了一名美貌女子。一襲水藍色衣裳，腰線掐得極細，頭發簡單挽了個髻，斜插了一支綴着白色流蘇的簪子。

于成谷道：“今日開始，早課将由你們師姐舒靈主導教習，功法上有任何問題自行去問，下午我會教習符靈術，一月後進行最後一次考核。”

那女子施施起身，溫柔道：“于師叔好，各位師弟、師妹好。”

“師姐好！”

相熟的弟子都紮堆坐在了一起，尹叢雲一個也不認識，便自己找了個角落。剛把書拿出來，于成谷走到面前，背着手繞着他看了幾圈。

“師叔有事？”

于成谷壓着聲音，道：“凝氣三層。自己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