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就走了一整天。

大半個月的時間并不夠尹叢雲研究透徹，他走得格外謹慎，速度自然不快，入夜才看到山門。但之後怎麼走也不能再靠近分毫，搞不清楚是什麼原理，好在直到此刻也沒有人來搜尋他的所在，暫且安全。

月上梢頭，有點點螢火升起，尹叢雲尋了個地兒休整。

回望山間，煙岚缭繞，月光暈染，樹影随風，蟲鳴陣陣，呼吸間滿是沁人清香，這裡當得上一句飄渺仙境。

若不是時機不對、方式不對，他倒也不是不願意耐心聽聽紀道臨那什麼求仙問道，當長個見識也挺有意思。

休息一陣，尹叢雲再次出發，然而走了沒多遠就被迫停下。

兩隻雄壯威武的老虎攔在了前方，周身透明，符文流轉，有隐約的白色霧氣不斷蒸騰，在夜色之中極其惹眼。

是入門小冊子上畫的陣中守門獸，完全以靈力勾畫而成，是符靈術的一種，算半個靈獸。

還是走錯路了……

那兩對綠油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還在流口水。

尹叢雲慢慢往回撤，輕聲說道：“兩位，我隻是散散步，沒有要跑路的意思，請回吧！”

老虎往前逼近，尹叢雲扭頭就跑，然而兩條腿跑不過八條腿，風聲緊迫，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一隻老虎的撲咬，但轉瞬被另一隻撞翻，直接摔飛出去，重重砸到了樹上。

他痛得直吸氣，卻是不敢停留，當即翻身而起，躲開二次撲咬，連滾帶摔地沖進小道。

月色忽然暗了下來，一片片烏雲集聚，刺啦，一聲雷落下，下雨了。

尹叢雲心裡一驚，這下怕是更沒辦法脫身了。

大雨兜頭澆下，行動、視線皆受阻，老虎很快追上來，一前一後将他堵住，長尾左右甩動，不時呲牙威脅。

尹叢雲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拔出匕首，心道今晚不受個重傷缺個胳膊腿兒，怕是不能善了，不知道紀道臨得知他這副慘樣會是什麼表情……

僵持片刻，前頭的老虎一躍撲上！

尹叢雲直接放棄了對付身後的那一隻，反而助力往前沖去，眼見兩方要正面相撞，尹叢雲身形一晃，躬身下潛，匕首自肋下刺出，正好借着沖力劃過老虎的前爪，又由着慣性一路刺向老虎的眼睛！

然而這一擊尚未達到最終效果，他的肩上一痛——身後那隻老虎撲了上來，一口咬穿了他的肩膀！

他蓦地跪了下去，膝骨劇痛，再擡頭是老虎的血盆大口，他一時愣住，瞪大了眼睛。

噌！

是長劍出鞘的聲音，夜色之中，有寒光一閃，一把長劍直直插入老虎與尹叢雲中間，劍光懾人，一隻老虎立即停下了動作，往後撤了幾步。但咬着尹叢雲肩膀的那隻老虎卻仍不松口，更加用力！

尹叢雲忍着劇痛，忽然仰身卸去幾分力，右手成爪，一把扣住老虎的前臉，腰腿發力，曲身前傾，直接把整隻虎背摔在地！

老虎哀叫一聲，彈跳而起，忌憚地看着尹叢雲。

尹叢雲重重喘息，深知不能露怯，渾身肌肉緊緊繃着，随時準備下一擊。

兩隻老虎嗚嗚數聲，看看尹叢雲，又看看那把劍，終是慢慢後退，隐入雨夜黑暗之中。

尹叢雲松了口氣，随即痛得倒在地上，肩上的傷口撕裂極大，鮮血被雨水一沖，流了一地。

雨水砸在他臉上，他虛虛睜着眼，看到那柄夜色中斜插入地、流光溢彩的長劍，一隻銀蝶停駐在劍柄上，兩物照亮方寸之地。

須臾，劍鋒铮鳴，倏然飛起，化作一道白光，失去蹤影。

銀蝶撲棱着被雨水打濕的翅膀，慢慢飛到了他的鼻梁上，這瞬間，雨水消失了。

他微微仰頭，眼前出現一把傘，一截霜色衣袖，一隻白皙修長的手，銀蝶的光太過微弱，看不清那人的臉。

他有片刻的茫然，看着這段日子一直陪着自己的銀蝶又猛然反應過來——是燕漓，燕漓并未離開過。

“燕漓……”

“嗯。”

燕漓半跪着，将他攬入懷中。

他許久沒受過這麼重的傷，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下意識攥緊了燕漓的衣袖。

燕漓任他攥着，輕聲道：“沒事了。”

依舊是清冽好聽的聲音，沒有一點埋怨尹叢雲偷跑的意思。一大片銀蝶自他衣袖中飛出，銀光盛大起來，隔絕了雨幕，将兩人包裹其中。燕漓曲起食指，一隻銀蝶吻上他的指節，而後飛向尹叢雲肩上的血洞，臨近時碎成點點銀光灑落。

一陣麻意湧上，血立刻止住了。

尹叢雲緩慢眨了眨眼，更用力地攥緊燕漓的衣服，“别……我……我要去陽城……我要回家……幫幫我……燕漓……求你了……”

燕漓：“好。”

尹叢雲心下稍安，随即昏死過去。

他又開始做些亂七八糟的夢，夢到汶國、夢到尹家、夢到屍山血海，醒來時頭痛欲裂。

十三正候在一邊，連忙給他遞上溫水。

十三愁眉苦臉道：“少将軍怎麼弄得如此狼狽？”

尹叢雲腦子跟漿糊一樣，道：“我怎麼回來的？”

十三往外努努嘴，表情有些怪異，“燕漓師兄送你回來的，這會兒在院子裡澆花呢。”

尹叢雲慢半拍地想起暈過去之前的事，當即彈起，又撞到頭，嘶嘶抽氣。

十三快吓哭了，想搭把手又被尹叢雲躲開，“少将軍你慢點！當心傷口！”

“沒事，我不疼。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

尹叢雲立刻下床，“我要下山！”

十三驚懼地瞪大了眼睛，忙拉住尹叢雲，“少将軍！你肩膀上四個血窟窿呢！你不要命了？！”

“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尹叢雲呼吸急促起來，揪着衣領大口喘息，“我有不好的預感，我要回家！馬上回家！”

他一把甩開十三，奪門而去。然而沒走兩步，他就感到頭昏眼花，眼前一黑，徑直摔下台階。

十三驚叫起來，又是震得他耳朵疼，但預想中的疼痛并未發生，他恍然眨了眨眼，發現自己靠在了一人懷中。

鼻息間都是燕漓身上好聞的墨香，他的漿糊腦子随之一震，也不再掙紮。

燕漓扶着他在台階坐下，淡淡道：“你身上的傷不可妄動。”

尹叢雲忙拉住他的衣袖，“你之前答應了，幫我回家！”

“嗯，待你傷好。”

“不行！我等不了！”

那個夢太可怕了，尹叢雲再次掙紮起來，扭身一按，直接把燕漓摁在了台階上，肩上的傷口瞬間崩裂，血流如注。

十三吓得大叫，他毫無所覺，緊盯着那張始終表情淡漠的臉，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心中越發焦躁、憤怒，“我現在就要回去，看一眼！看完就回來！絕不再逃！”

燕漓眉頭微微皺起，似在猶豫。

“師哥！求你！幫幫我！”

這一聲他簡直要哭出來，“師哥”二字更是叫得情真意切，沒有絲毫玩笑意味。

燕漓依舊無話，尹叢雲咬牙起身，後退幾步，衣袍一掀，就要往下跪，“師哥！求求你！”

燕漓身形一動，先一步扶住了他，輕聲應道：“好，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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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兵荒馬亂一陣折騰，尹叢雲趕着想走，連重新包紮傷口也不願意等，草草止住血便要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