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尹叢雲醒來時天色微亮，十三還未回來，不過廚房已經準備好了早飯。

尹叢雲吃飽喝足，活動活動了身體，又湊到院門處，眺望遙遠的山門。

他這兩天翻到一冊書，說兩儀共有十二峰，為不時之需，各自都有一條前往山門的近路，可以繞開大部分防禦機制。小院的結界不阻礙他向上走，那麼他可以直接去最近的明輝峰尋找出路，但頭頂就是紀道臨的道場，必須得規避正面撞上紀道臨的風險。

怎麼規避呢……

尹叢雲琢磨半晌，最後決定找十三幫忙。一是相處了幾天，感覺小孩兒人還不錯，應該比較好說話，二是這糟心的結界，好像連聲音都無法傳出去。之前朝霧散盡的時候，他分明看見山下不遠處有道人行過，然而喊破嗓子道人都無知無覺，除了十三，他真是無人可用。

紀道臨怕是打定主意要關他到點頭拜師。

正斟酌着怎麼和十三說，尹叢雲眼角餘光發現銀蝶顫了顫翅膀，往起居室飛去。

銀蝶更喜歡院角的花架，或是開了窗戶的書房，平時很少進入起居室。尹叢雲跟着去看，發現銀蝶落在了十三的床鋪上——被套下有一個半敞開的小包裹，隐約能瞅見些東西。

銀蝶鑽進了包裹，扒拉出一沓小紙條。

尹叢雲拿起來一看，當即皺起了眉毛。

紙條上是這幾日他的言行注，還有昨日紀道臨來尋他時說的話、做的事，全部一字不落記錄了下來。

十三是紀道臨安排過來照料他的三餐以及監視他動向的人，記錄他的言行尚能理解，記錄紀道臨是什麼意思？

小包裹中除了紙條，便是一些随身物品以及幾塊貌似是靈石的石頭，還有一張存單，上面寫着十三在兩儀的庫房内存了三千三百片靈石。

尹叢雲直覺自己遺漏了什麼重要的事，但一時想不起來，院外忽然傳來動靜，是十三回來了，他趕緊放好紙條回到了書房。

十三先回了房間，接着來書房送茶點，順便問起尹叢雲起床後做了些什麼。

尹叢雲拿着書目不斜視，問話一一答了，也沒問十三紙條的事，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

銀蝶落在了他的書桌前，尹叢雲跟着趴在桌上，和銀蝶大眼瞪小眼。

“……這小子，看來比我還不老實。”

-

第二日，淩晨，四更天。

十三起床離去，尹叢雲又去翻了翻十三的包裹，裡頭增加了些小紙條，都是他昨天說的話、做的事，同時，靈石增加了三塊。

第三日，言行注新增，靈石也多了三塊。

第四日，同樣。

這日，紀道臨又來看他了，照舊，又是頂撞了一番，把紀道臨氣得夠嗆。十三也不知何時外出了，不過回來得挺快，而且看着很開心。

第五日，言行注新添了昨日之事，靈石猛然增加了十塊。

第六日，十三很晚才回來，情緒也十分低沉。尹叢雲發現十三的衣服有被撕扯的痕迹，之後尋得機會看包裹，言行注如常，但靈石居然沒有增加。

第七日，十三沒有去明輝峰，一直在院子裡忙活着。尹叢雲暗自查看了包裹，言行注照常記錄着，靈石沒有變化。

第八日，一樣。

第九日，紀道臨大清早又來受氣。尹叢雲這次留了心眼，發現紀道臨前腳走，十三後腳就外出，他盯着十三遠去的方向，依舊是明輝峰。

尹叢雲感覺有了些頭緒，幹脆搬了把椅子坐在院裡，一直看着明輝峰的方向。

将正午時，十三趕着回來了。更仔細點來說，一路哭着回來了，在将要靠近院子時，強行調整好了情緒。

尹叢雲先一步回了書房，假意看書。

十三回了房間一趟，之後便去廚房準備飯菜。

尹叢雲悄悄去看十三的包裹——靈石終于增加了，不過這次是碎石，而且髒兮兮的，似乎在泥土裡滾了幾圈再撿起來。

尹叢雲摸了摸下巴，大概明白什麼情況了，他瞧瞧廚房裡眼眶通紅的十三，很快想好了一個計策。

不多時，十三再次敲門，送來幾樣小菜。

尹叢雲仍在看書，幾隻銀蝶停在他手背上，翅膀微微扇動。

他另一隻手擡了擡，指向一旁的桌子，“放那裡就好，謝謝。”

十三不敢過多打擾，放下食盒就退了出去。

院子内外都清淨，尹叢雲聽到十三未走幾步，直接靠在廊下了，大概躺下了。沒一會兒傳來很輕的啜泣聲。

他等了一盞茶，把食盒裡的飯菜一樣一樣擺出來，然後喊道：“十三。”

“在！”

十三紅腫着一張臉推門進來，淚痕擦得亂七八糟，“少将軍，怎麼了？”

尹叢雲坐在桌邊，半撐着臉，眉毛微皺，不停扒拉桌上的菜，“不好吃。”

“啊？不會呀，我做過很多次，不會出錯。”

“你試試。”

十三接過筷子，嘗了一口，“是這個味道呀。”

“你配口飯。”

十三又扒了飯，再夾了一筷子菜，更加疑惑：“這挺好吃的啊？”

“你喝口湯試試。”

十三舀了一勺，熱湯順着喉嚨滾下，整個身體都覺得舒爽了許多。

“這個也很好喝……”

尹叢雲還是很嫌棄的表情，“你覺得都好吃，那你都吃了吧。”

“……”

再傻也反應過來了，尹叢雲一早就說過他嘴不挑。

十三的眼眶一瞬間再次濕潤了，他小聲道：“少将軍，可需要做點别的？”

尹叢雲擺擺手，繼續看書，十三收拾了食盒去外間，尹叢雲又叫住他。

“洗洗臉，比我家玩泥巴的小孩兒還醜。”

十三呆呆應道：“哦。”他擡腳要出去，忽又轉頭對尹叢雲說道：“少将軍，多謝。”

尹叢雲笑了笑，算作應答。

傍晚，十三再來敲門，詢問尹叢雲晚上想吃什麼。

尹叢雲依舊在看書，不過已經換了一本。

他道：“我還有些沒看完，吃什麼、什麼時候吃，你決定吧。”

“好的。”

十三瞄了一眼，是最為初級的陣法介紹書。尹叢雲順勢說道：“你有興趣？要不先拿去看？我覺得内容很是精深，收獲很多。”

十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前看過的，少将軍你看吧，我做好飯叫你。”

“行。”

眼見人退了出去，尹叢雲合上書，換回了原本在看的一本。

-

十三說開飯時，天剛擦黑，晚霞還留有餘韻，天際頗美，尹叢雲提議在廊下點燈，将晚飯挪到了院中。

十三做了四菜一湯，熱氣騰騰，尹叢雲聞着味兒就開始誇，然後說道：“過來一起吃呗。”

十三一愣，這倒不是尹叢雲第一次叫他一起吃飯，隻是當時他就說了按兩儀的規矩道童不能一同用飯，尹叢雲雖覺得離譜但後面也沒再提過。

他猶豫道：“這不合适……我站在一邊吃吧……”

尹叢雲這次很堅持，“有什麼不合适的？我是皇帝還是太子，吃個飯還要人站一邊伺候？過來一起吃。”

“我不餓。”

話音剛落，肚子就咕噜叫了一聲。

十三：“……”

尹叢雲掰了一雙筷子，遞給十三，“過來，一起吃，這兒隻有你和我，又沒有别人。”

十三萬分不好意思，“少将軍太客氣了，不用管我。”

尹叢雲啧了一聲，“戲演一遍我就膩了，過來。”

十三這次沒再忸怩。

菜色簡單，不過十三手藝真的相當好，味道鮮美，回味無窮。每回尹叢雲都是要誇的，今天誇得格外兇猛。

十三聽得都不好意思了，臉頰通紅，而後還主動給尹叢雲介紹起自己還有什麼特色菜沒做過，趕明兒給尹叢雲都擺上嘗嘗。

尹叢雲便問有沒有酒，好菜當配好酒才是。

十三想了想說山上有那種猴兒酒，是野猴子自己釀的果酒，于是兩人趁夜上了山，漫山遍野找猴兒酒。

倒也不難找，尹叢雲是狗鼻子，沒一會兒就找到一顆掏了洞的樹，裡頭一窩百果，中心酵出的酒水無比誘人。

尹叢雲盛了一些，和十三約定明天午飯的時候一起喝。

第二天，十三沒有外出，清早就開始忙活，中午直接端上一大桌子菜，尹叢雲又是一頓猛誇。

“你這手藝要是在我們家，肯定得供起來。新入營的小屁孩們總是吃不慣軍中的飯菜，哭得哇哇叫，怎麼也哄不好。”

他說起家中的人和事，話匣子就開閘，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都翻出來說，那是十三沒接觸過的世界，聽來無比新鮮，無比有趣。

說得差不多時，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十三年紀小，并沒有喝幾口，隻是嘗了個味道。但不得不說喝酒确實有助于打開心扉，起碼十三也難得開口說起自己的事。

他是三年前來到兩儀的，當時沒能通過初選成為正式弟子，他又不想下山，便留下做了灑掃道童，之後還成功偷學了些兩儀功法。

“少将軍昨天看的那本書太過基礎，都是些紙面功夫，對少将軍沒有什麼大用，少将軍可以看點别的書。”

尹叢雲眼睛微微一亮，又随口問了些其他問題，十三一一回答。比之紀道臨自是不入流，但對現在的尹叢雲來說，已經足夠解惑。

最後，尹叢雲仰靠在椅子上，感慨道：“十三，我想家了。”

十三一頓，遲疑地問道：“少将軍……真的沒有意向拜入兩儀修行？”

“我來這段時間，哪裡表現得還不夠明顯麼？”

“長明仙尊很看重少将軍。”

“看出來了，不然也不至于幹出綁架的事來。”

“呃……長明仙尊道法精深，修為橫絕，是兩儀上下最為敬仰的尊上，他很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