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是個該團圓的日子。傍晚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燈光和飯菜的香氣從各家窗子裡飛出來,節日的氣氛在年夜飯中被烘托至高潮。
今年,啞舍外也十分應景地懸了兩隻朱紅色的燈籠,把門前半尺厚的積雪映得通紅。
老闆坐在桌前,滿懷期待地望向門口。
“今年這是怎麼了?老闆好像……不對勁?”人魚燭的燭焰輕輕閃爍着,探出一縷青煙,同百寶閣上的古物們竊竊私語。
“不知道,他好像在等什麼人欸。”
“啞舍本來也沒什麼人光顧,誰又會在除夕夜來這麼個破地方?”
“小子,休要胡講!”博山爐是個老古董,作為這裡的長輩,吹着胡子教育下面那隻明末的小玉瓶,“老闆定是在等一個很重要的人!”
“唔……很重要的人嗎?”
小玉瓶正喃喃着,門口那扇雕花木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老闆,久等啦!”醫生快步走進來,撣了撣肩頭的浮雪,“說好今天我不值班的,淳戈那小子又想耍賴,要我留下來陪他。剛趁他去水房泡面,我趕緊溜回來了。”
老闆聞言低頭一笑,起身拉開身旁的凳子:“坐吧,就我們兩個人,簡單吃些好了。”
“這可不行!年夜飯怎麼能湊合呢?”醫生從身後拎出一隻大号塑料袋,“我特意去買了粉蒸肉、糖醋魚、四喜丸子、甜飯……”
他一邊說一邊往外拿,不知不覺竟擺了滿滿一桌子。
“好像是有點兒多……不過沒關系!大不了我們下頓再接着吃!”醫生咧嘴一笑,摸了摸後腦勺,“說起來,我都好久沒過過除夕了……”
醫生是個可憐孩子,從小父母雙亡,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逢年過節親戚家吃團圓飯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很不自在。
那裡不是他的家。
後來,他參加了工作。醫院除夕需要留人值班,别人都不願意,他便主動攬下了這個活兒。
反正他也沒有什麼家人可以團圓。
不過今年不一樣了。
今年除夕,淳戈的父母坐飛機去三亞度假,剩他一個人在杭州。他覺得過年沒勁,就跟主任申請留下來值班了。正好醫生這幾天工作忙,一直是連軸轉,主任放他回去休息休息,怕他把身體累垮了。
這頓突如其來的除夕年夜飯,醫生不想去親戚家吃,但也不想一個人在公寓湊合,于是他想到了跟他一樣孤苦伶仃的老闆。
說真的,長那麼大,他還是頭一次這麼期待過年。
這頓飯吃了很久。
飯後,醫生幫着老闆把剩菜收拾到後面,又擦幹淨桌子。
“老闆,看不看春晚?”
“嗯?”
“哦,你不知道——春晚是春節聯歡晚會,就是個電視節目,找來很多明星唱歌、跳舞、演小品……等下啊,我找給你看。”醫生一邊解釋一邊拿手機搜索春晚的直播。
老闆感到好奇,于是湊過來,半彎着腰曲肘支在醫生身前的桌子上。他腕間的銀镯和木桌輕輕磕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一聲“叮”。
兩人之間的距離倏然縮小,小到醫生輕輕一側頭就能看到老闆耳鬓邊細碎的短發,看到他領口下掩藏的傷疤,還有……
老闆突然起身離開了。
“怎麼?不感興趣?”醫生下意識拉住他。
老闆不說話,隻是笑着搖頭。
也不是他不想看,要怪就怪醫生的手機屏幕太小了。兩個人貼得那麼近,他要是再看下去,醫生的臉恐怕就要紅得滴出血來了。
醫生不明白,還以為老闆是對這樣的新鮮事物沒有興緻,索性把節目關掉問到:“老闆,話說過去沒有電視的時候,你們除夕晚上都做什麼?”
“投壺、聽戲、守歲,小孩子還會去扮癡兒……”
老闆自己本是不過除夕的,但他曾陪了那個人的轉世一次又一次,最大的也不過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