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檐角懸挂着的鎏金流蘇燈在風雪中輕輕晃着,點點明黃刺破夜空,就連門前台階都鍍上了一層流動的光暈。
陳媽領着數十個小厮一一接過貴人遞來的拜帖。趙府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熱鬧過了。
托盤上的翡翠如意、明珠金飾幾乎晃暈了阿朱的雙眼,她還等着陳媽給她個允準,讓她去庫房領些冬炭好挨過春節。
趙渡生坐在主桌上,面前一碗驅寒的酒釀圓子熱氣騰騰,他卻順着缭繞煙霧看向角落裡焦急等待的阿朱。他知道阿朱為何會不合時宜地出現在這裡。
今年比以往冷得厲害,冬雪一場接着一場沒停過,外頭的積雪若是一會兒沒打掃便會積得極深,行人一不小心就會踩空摔進去。
不光夜裡冷,白天即便是有太陽,鳳奴的手腳總是冰涼,他晚上冷得睡不着覺,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看阿朱,等到白天精神恹恹,連給小烏鴉喂食都提不起興趣。
盡管如此,他依舊聽話得讓阿朱過意不去,讓阿朱産生一種他是跟着自己才這麼可伶的錯覺。
阿朱手長了瘡不好用力,有回摔破了青瓷碗,鳳奴一聲不吭地蹲下身子将鋒利細小的碎片收拾幹淨。
他愈發喜歡黏着阿朱,除了寫字看書不太願意讓自己離開阿朱的視線,并且也總能在阿朱身邊找到事情幹。阿朱隻當他從小沒和人産生過連接,現在有了條線便舍不得松開。
阿朱有試着用木頭燒成炭用,可木頭受潮,煙辣得人睜不開眼睛,還将院子裡弄得烏煙瘴氣,熏到正好出門的小李氏。她毫不客氣地把阿朱臭罵一頓。任憑阿朱懦弱地解釋一番後,也愣是沒吐出一句好話。
阿朱隻得作罷,找些其他法子。
她來尋陳媽,可這會兒正是他們府裡上上下下忙着的時候,沒人願意搭理阿朱。阿朱的訴求還沒說完就會被人打斷,幾次三番下來,阿朱竟然不敢再說自己要冬炭的事情。
“去去去!别擋着我做事,沒點規矩。”陳媽不客氣地驅趕阿朱,轉而吩咐小厮将金麒麟裝進匣子裡保管好。“今年雪多冬炭貴,每個主子能領的都有限,更不要說你們那邊。”
陳媽揮了揮帕子驅散身上的熱氣,“再過段時間開春就不熱了,再熬熬吧。”
“可……”
“季大人!”
阿朱被人撞到一邊,瞬間就被擠到最外緣。她望着衣着顯赫的達官顯貴,心中莫名生出詭異的怨念,“給幾斤炭火會死嗎?明明連金麒麟的一隻腳都不用,阿朱就能有用不完的炭……”
她晃了幾下腦袋,心想自己真是被逼壞了,居然動不動就想着讓人去死這種念頭。
想起這會兒正藏在被窩裡的小人兒,阿朱緊了緊拳頭,她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她在這兒太久,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就落在别人的眼裡。
趙渡生雙頰被熏得通紅,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阿朱離去的背影。
“阿生在看那孩子嗎?”四姨娘擡頭撫摸了幾下趙渡生的腦袋。
趙渡生猛然回過頭,望着娘親笑意盈盈的雙眼,自負驕矜地嘴硬道:“沒,誰要看她。”
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心思想法如同白紙上的墨點似的簡單易懂。
“倒是個衷心的,沒好處的地方也能待得那樣久。”四姨娘望着阿朱漸行漸遠,消失在黑暗裡的背影,感歎道:“鳳奴那孩子可伶,大不了你多少,你也該多照顧照顧他。”
她彎下腰,湊在趙渡生耳邊輕聲道:“待會兒娘親叫人送點取暖的去,你隻說是你送的。”
原本還波瀾不驚的趙渡生忽地變了臉,“不是我送的!我才不說是我送的。”
“哦,那你真不管了?”四姨娘擡起袖子掩住半張臉,戲谑道:“說不去那就不去,去了的就是小撒謊精。”
“新歲新景,渡生要更加精進學業,不辜負老爺的栽培,日後為趙家争光。”
一道人聲插進母慈子孝的畫面裡。大夫人擡起酒杯,佛珠在瘦削的手腕上晃了下。
四姨娘收斂了笑臉,忙回敬了一杯,“夫人金口玉言,要是阿生真這般有福氣我定是高興的,若是将來成不了氣候我隻願阿生能健康平安。妹妹病了喝不了酒,以茶代酒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可趙渡生除了開頭兩句剩下的是一點沒聽進去,他心思早就飛到那方小院子裡去了。
穿過回廊,撲面而來的冷清讓阿朱幾乎以為方才入眼的一切隻是天庭神仙的幻境,遠處隐隐約約傳來的談笑喝彩聲,管竹奏樂之聲才讓阿朱稍稍拉回神智。
那日小李氏雖把阿朱臭罵了一頓,加倍的怒火更是直接遷移到鳳奴身上。可半夜她點燈時居然直接一腳踹開木門,朝躺在床上相互依偎着的兩人身上扔了毛毯和被褥。
鳳奴吓得蜷縮進阿朱懷裡,阿朱自然被小李氏這番動靜駭了一跳,連忙護住鳳奴。可雙手摸到厚實的褥子後,再看向那張故意擺出惡毒嘴臉又帶着幾分滄桑的臉,阿朱竟是一點脾氣也沒有。
鳳奴不肯看向他的親生母親一眼,或許從始至終趙府有且隻有阿朱一人覺得小李氏是個好人。
“不要害怕你娘親,你若是怕她,她會傷心。”
……
阿朱頂着風雪,孤魂一般遊蕩在這棟大宅子裡,再飄回自己的地盤。
屋裡竟擺上了炭盆,通紅的炭燒得漂亮沒有熏煙,隻是炭火該是送來沒多久,屋裡還沒有熱氣。
阿朱環顧四周,屋裡沒有人。外面下着大雪,她有些着急地喚着鳳奴的名字,去角落裡搜尋鳳奴的身影。
雪地靜悄悄的,雪片落在阿朱額頭上。她一腳踩進雪堆裡,身子偏了偏。
“鳳奴!鳳奴!”
不大的櫃子裡,鳳奴小小地縮成一團,懷裡抱着鳥籠子,烏鴉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害怕,安靜地守在裡面沒有發出動靜。
“鳳奴,出來了,來。”
他緩緩擡頭,注視阿朱向自己伸來的雙手,順勢挂在阿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