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等不到回握有些意外，但也無所謂地收回手揣進口袋裡。

他像感受不到拒絕一樣繼續開口：“我姓邱，全名邱祈，大家叫我邱醫生。請問您怎麼稱呼？”

“你好，邱醫生。”陳盡何依舊禮貌回應，但卻沒給出任何與自己有關的信息。

下城區，明天誰在哪兒做什麼都不知道，哪有人會這麼熱衷于認識彼此自我介紹營造一副安穩生活的樣子，隻有别有用心者才會如此認真扮演這種鄰裡遊戲。

“好歹是鄰居，大家互通一下姓名吧，遠親不如近鄰，凡事互相也有個照應？”

眼見這人還不肯放棄，陳盡何有些厭煩，正想着怎麼打發對方，身後的黎鶴開口了：“邱醫生有心了，他這裡有我照顧，不勞邱醫生費心。時間不早，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

邱祈話被銅牆鐵壁擋了兩次也沒生氣，反而是看到這個新人讓他有些詫異。他歪頭看了看黎鶴，目光又再次回到陳盡何身上：“這是家裡來客人了？”

陳盡何皺眉。

客人。

隻是簡單二字，卻足以說明對方知道他是“獨居”。

這人搬過來才幾天，到底暗中觀察了他多少？

“不是客人，我們一直住在一起。”黎鶴答到。

“一直住在一起？”邱祈有些驚訝。

他看了看黎鶴身上的背帶褲，若有所思地湊近陳盡何問到：“這是......你弟弟？”

對方突然靠近，陳盡何吓了一跳，他後退一步被黎鶴握着肩膀接住。

邱祈看了看表情冷峻的黎鶴，又看了看在他懷中被似抱非抱的陳盡何，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神色。

陳盡何覺得邱祈實在過于奇怪，不想再跟對方周旋，因此他警惕地拉住黎鶴的手，再次彬彬有禮地回答：“邱醫生，我們趕時間就先走了，您慢回。”

話一說完，陳盡何拉着黎鶴頭也不回地離開。

邱祈望着二人的背影，他的目光從陳盡何劃到黎鶴，然後緩緩向下，定在兩人拉着的手上。

有趣。

邱祈眯着眼目送他們消失在拐角，然後信步回屋，走到窗前，向下看去。

剛剛兩人拉着的手中間隔了層厚厚的衣袖，挨在一起走得磕磕絆絆，看起來并不是很熟的樣子。

邱祈咬了口手中的橡皮糖，在窗前等待。

果然，他看見到了樓下時，陳盡何已經松開了黎鶴的手。這兩人雖是一起走着，中間卻隔出了一大塊，不是親密關系會有的距離。

邱祈揚了下嘴角，眼神中閃爍着看到獵物般的光。

邊界感很重的小鄰居，有很多秘密的小鄰居。

邱祈挑了挑眉，嚼完口中的糖，回身站在手術台前，神色興奮。

鋁制的台面照得人影扭曲歪斜，映出的那張人臉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門外有人敲了敲開着的大門探頭道：“醫生，我來修腿。”

邱祈收起剛剛的表情，眉頭皺出兩道深豎，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待他再擡起頭望過去時已經換了副平靜的表情：“不是說了，這周不營業？”

門口的合成人讨好道：“我知道，打擾您了醫生，可我這腿零件損毀嚴重，實在等不到下周了，今天過來是想碰碰運氣，如果實在不行那我下周再來。”

邱祈神色冷淡：“進來。”

合成人得到許可，臉上堆着笑，點頭哈腰地走進來。右邊的機械腿明顯壞得十分嚴重，已經無法回彎。他拖着條壞腿一瘸一拐地走進來，一路發出難聽的機械關節摩擦聲。

“躺上去。”邱祈指了指手術台，将剩餘的橡皮糖扔進垃圾桶，轉身開始清潔雙手。

合成人一邊吃力地往台子上爬，一邊谄媚地找着話題瞎聊：“醫生，怎麼吃起糖了？”

邱祈拉過搖臂掃描儀檢查了一下合成人損毀的機械腿，不鹹不淡地回到：“戒煙。”

“哦，戒煙。戒煙好，健康。醫生就不是一樣，醫生覺悟高，會保健。抽煙确實對身體不好。”

合成人東一頭西一句的，邱祈覺得他有些聒噪，于是掃他一眼：“安靜。”手術台上的壯實大漢立刻閉上嘴，一聲不吭。

“軸斷了，這款機械腿是一體的，沒法單換零件，隻能整條腿重裝，費用會有點高，你考慮考慮。”

邱祈說完，推回掃描儀，坐在轉椅上，從口袋裡拿出一隻煙盒握在手裡。

“得要多少錢？”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你這款型号現在停産了。要換，隻能升級。”邱祈抽出一根煙放在鼻子下方聞了聞：“兩條腿用不同型号，走久了髋骨容易骨折。要換，兩邊最好一樣。”

合成人聽完傻眼了。

他猶猶豫豫地撐着身子坐起來問：“兩條一起換......那得......多少錢？”

邱祈展開投屏，在界面上篩選一番，上下滑動給對方看：“這裡面的型号你都能用，價格在後面，從低到高，自己看着選。”

合成人伸出手指在光影上劃動。

前三款型号事故率極高，天天上新聞報導。中間兩個價格不上不下，功能還不如自己現在身上用的。隻剩一個最新款了，合成人望向那長串綴着零的價格吸了口氣收回了手。

“知道了，謝謝醫生。”

“想好換哪款可以自己下單，收貨地址填我這裡，貨到之前提前告訴我。”

合成人苦笑一下，跟着點頭，诶诶地答應，可實際上心裡卻是十分絕望。那價格，他根本換不起。不修好腿就沒有工作，沒工作就沒錢換新腿，死循環，根本無解。

咔哒一聲，打火機按下，火苗竄起，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修長的指間夾着跟煙放到火苗上，跟着，他張開薄唇含住煙尾用力一吸，煙葉焦燒着變黑，煙紙跟着燒得快速由紅到黑向後縮去。

稍過幾秒，男人鼻口中噴出兩股煙來，夾着香煙的手朝男人腿的方向點了點：“還有個辦法，兩邊軸都敲斷，腳下按個滑輪勉強能走，不過攢夠錢換新腿之前，你怕是不能蹲了。”

合成人一聽，臉上又有了喜色，連連點頭：“可以，可以醫生，就這麼辦吧。”

邱祈用拇指撥了撥煙嘴，笑得十分溫柔：“我說笑的，不能蹲就沒法正常生活了呀。新型号價格不比别的，考慮好再來找我，不要着急。”

他睜着兩張狐狸眼，笑得面帶春風。

那景色，即便被愚弄，合成人也不覺得氣，甚至對上他的眼神，看着看着，還看進去了。

“别想着去那些黑錢莊借，利滾利，還不上是要命的。”邱祈笑笑，将煙遞到嘴邊又吸一口。

合成人聞聲回過神來，有些窘迫地支起身子從手術台上爬下來，連連點頭說好。

末了還呆呆站在一旁望着邱祈，不自覺張口問：醫生不是說在戒煙嗎？”

邱祈揚揚手笑着說：“失敗了。”

合成人哦了一聲，說回去考慮一下，然後拖着那條壞掉的機械腿吱嘎吱嘎地離開了工作室。

人走了。

邱祈手裡夾着煙又吸了一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對面大門。

他吐出這口煙，把手裡的香煙按滅，丢進垃圾桶。

新換的垃圾袋裡隻裝條吃了半截的橡皮糖和抽了半截香煙。

通訊器響起，邱祁拿起看了看，沒有理。

他重新清潔好雙手，又拿出酒精噴在手術台上，用布認真擦，整個台面被他擦得像抛了光。

邱祁表情極其認真，仿佛在擦的不是什麼鋁制手術台，而是神聖的祭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