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完追蹤器的貓妖甩着尾巴在屋脊上等。

它也說不準自己到底是在等人，還是在等黃昏。

日落時，人不來，它就走。

可它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人類來，還是希望人類不來。

尾巴甩到一半，底下傳來吵鬧的聲音。貓妖順着動靜往下一暼，正好看到人類被人從廟裡“請”了出來。

人類來了，找不見它，被趕出來後隻會傻乎乎地繞着廟轉圈。

貓妖從房檐走到戗脊上，躲在瓦獅子旁邊，靜靜地觀察人類。

人類怕不是傻了，一拳高的小草要拔一拔，巴掌大的地磚要拾起來看一看。

無頭蒼蠅一樣找了半天，就是不知道要擡頭。

貓妖皺着眉搖頭：真呆。

人類忽然垂頭喪氣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貓妖擡起頭看了看遠處的天空，日落了大半，晚霞映照着雲層，濃郁的紅纏繞着純白最終交織成粉紫色，同橘燦的光一起直射大地，顯得格外好看。

貓妖又低頭看了看下面，人類的臉紅的像被煮熟的蝦子。

好端端地又捂起臉，不會是哭了吧？

貓妖坐在原地盯着自己的爪子看了好半晌，終于無奈地歎了口氣，走回正脊，輕盈一躍，落到菩薩廟背後的空地上。

“喵~”

陳盡何聽到聲音擡起頭來，廟身後走出一隻橘黃色的小貓。

小貓脖子上戴的正是他做的追蹤器。

“小寶！”陳盡何激動地喊了一聲。

“喵~”小貓站在原地像是歎了口氣，應答了一聲，輕手輕腳豎着尾巴小跑了過來。

陳盡何顧不得身上的衣服早已汗淋淋的濕透，一把将小貓緊緊摟在了懷裡。

“小寶，你去哪兒了？沒事吧？有沒有被人欺負？”

人類聲音哽咽，想來剛剛是真的哭過了。

貓妖又歎了口氣，伸出爪子，用肉墊拍了拍陳盡何的手背以示安慰。

算了，既然欠了他的因果，先想辦法還債吧。

陳盡何仔細檢查了一番，确認小貓沒事，小心地把它放進了包裡。

看到裡面的面罩才想起自己忘了防護紫外線。

難怪剛剛臉上這麼疼。

日落未盡，陳盡何拿出面罩帶在頭上。這造型實在太詭異了，小貓看他的眼睛裡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想到剛剛的事，陳盡何心有餘悸地伸手進去戳了戳小貓頭頂：“看什麼看，回去再收拾你。”

一點氣勢都沒有的威脅，貓妖舔着爪子，根本不放在眼裡。

身上的背包沉甸甸的，是小貓的重量。

陳盡何心中滿是失而複得的喜悅。他感到十分疲憊，那是過度驚恐之後劫後餘生松懈下來的脫力感。

他現在隻想快點回到家裡，抱着他的小貓睡上一覺。

回去的路上，陳盡何想起第一次帶小貓回家的畫面。

那時候，小貓很虛弱，在他的包裡睡得很沉，全程沒有機會去看任何街景。

再後來，小貓變成了他家養的金絲貓，每天留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裡。

可他的小貓是熱愛自由的，它喜歡出來走動。

想到這裡，陳盡何将手伸進包裡，托起小貓的腦袋放在包邊上。他整理了一下斜挎包的包蓋，剛好留出一個不引人矚目的空隙給小貓透氣望風。

主城區的晚上也很熱鬧。街上人來人往，陳盡何地用手小心護住小貓，給它指着各處一一講解。

“這裡以前是塊荒地，根本沒有人住。咱們現在住的那幢樓，原本也是沒人要的廢棄舊宿舍樓。”

陳盡何用手指着遠處比劃：“這些，都是來這裡的人們一代一代，一磚一瓦，自己建起來的。”

“剛剛那個菩薩廟，聽說是早些年過來的人，一起集資自己蓋的。”

從主城區的廣場回家，要穿過很多條七扭八拐的小巷。

陳盡何指着狹窄的巷弄和路邊的攤位對小貓低聲說：“你别看這裡擁擠，那是因為這裡人多地少，條件有限，要節省空間。雖然路邊這些攤子小，但做的都是街坊鄰裡的生意，物美價廉特别實惠。”

話音剛落，他們路過一個熱氣騰騰的簡易餐車。

“老闆，來一份湯粉，要扁粉不放胡椒。”陳盡何手上護着包，從人流中逆行着擠過去，跟餐車老闆點單。

“好嘞，在這裡稍等一會兒啊，馬上就好。”老闆是個熱情開朗的女人，收完錢，把自己的椅子讓給陳盡何坐，然後開始利落的煮起粉來。

軟糯的米粉從煮沸的湯鍋中撈出，滑溜溜地被倒入了袋子裡。鐵勺舀進去滿滿一袋的濃郁骨湯。配菜加入，被濃湯一澆，袋子裡頓時鮮香無比。

陳盡何接過袋子，獻寶一樣放在小貓面前給它聞了聞。

貓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

陳盡何笑着點點它的小鼻子：“小饞貓，特意給你買的，等下回家給你喝湯嘗嘗鮮。”

誰饞了？淨造謠。它活了上千前，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會饞這碗清湯粉？貓妖皺着鼻子揮舞爪子，撥開了人類的手指。

下城區的環境擁擠污濁。暴雨天氣，排水系統不靈，地上的積水能沒過小腿，進出像是在蹚河。巷子窄的隻能并排走兩個人，有商販的位置路就更加堵塞，并排的人要錯開身子歸成一排才得通過。

然而陳盡何對此沒有絲毫怨言，甚至熱愛這裡的簡陋與鮮活。

一個由人類從荒蕪中建起的“城市”，即便遠離中心城，比起文明區是個十分落後地方，可他卻在此自得其樂。

貓妖的眼睛四處看着，往常它都是走在上面，房屋擁擠剛好夠它跑跳落腳。

這還是第一次，它以這樣低的視角去感受從主城區到家的這條路。

擁擠，狹窄，貓妖被往來的吆喝聲吵得腦袋疼，被無數“借過”的人蹭着擠過。它本來有些心煩意亂，可看到人類樂天的樣子，與它快樂地分享着點點滴滴，貓妖不自覺地被人類的情緒影響。

想到人類在這裡走了千百回，眼前的景象又變得順眼了一些。

原來這就是人類眼裡，這座城的樣子。

貓妖看着始終扣在包上護着它的那隻手，努了努嘴，安靜地鑽回包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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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雖然相安無事，但有些事情不說，不代表就解決完了。

到家以後，陳盡何把小貓從包裡拿出來放在桌上，說要跟它好好談談。

貓妖聽也不聽，轉身飛快跑了。

談什麼談？有什麼可談的？

談它是怎麼對人類又舔又蹭的？還是談它怎麼求人類對它摸摸抱抱還大聲咕噜的？

談不了，殺了它算了。

貓妖鑽回衣服窩裡悶頭搞自閉，想着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一天沒吃飯了，你不餓？特意給你買的湯粉也不要了？”陳盡何靠在卧室門邊抱臂看着低頭埋在窩裡的橘色小拱橋。

小東西，還挺要臉兒。陳盡何心中暗自發笑。

貓妖的肚子在聽到湯粉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不争氣地響了起來。

吃就吃。貼緊窩底的耳朵動了動，貓妖蹭蹭爪子，從窩裡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