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亮,如一顆冒煙的星星,鑲嵌在腳下,頭頂,一直延伸至前方,似是燭火般明滅不定。
經過轉繞拐角,投射在周圍的影子竄動着,形狀猙獰,像極了吉莉嬸嬸給他講的鬼怪。
有一陣陰風吹過時,火把向上竄高,噼啪爆裂一聲,亨利吓了一跳。
随着不斷的深入甬洞内部,火把的光亮逐漸淹沒于黑暗裡,變成模糊不清的光點。腳下踩着一些濕軟的腐殖質,吸走了足音,更顯這裡的寂靜與駭人。
他這是到了哪裡,有人在這裡麼?
一開始,亨利不敢喊話,隻敢小聲念叨,祈禱前方的道路不至于太兇險,他可以順利逃出。
隻是到後來,這條路像是一直走不到盡頭,他忘記自己走了多久,又渴又累又餓,食物已經吃光,這裡連幹淨水源都沒有,他隻能就地取材,在頭頂有裂縫嘀嗒水滴的地方,仰頭接水止渴。
餓了,就小心翼翼地揭下來一些枝葉咀嚼,味道又苦又澀,還帶着一些臭腥氣,有些帶刺紮了嘴,他痛了兩天,嘴唇又腫又麻。
累了,他就頭暈目眩倒在泥濘冰冷的地面,看着頭頂的火把光亮逐漸熄滅。
再是醒來,仍是在這個陰暗潮濕的甬洞,亨利不止一次覺得,自己已經是下了地獄,在這無邊幽深的恐怖地方永遠如此痛苦下去了。
他現在已經沒了饑餓口渴或者疼痛等等知覺,除了視野範圍内,清晰地可以見到頭頂遮蓋的枯枝藤蔓上面那細小的褐色尖刺。
少年躺在地上,如爛泥一團,混沌的眼中隻有那無限放大的褐色尖刺。
在他神志不清之際,腦中一片混沌亂糟糟一團麻,各種紛雜畫面裡,腦海裡掠過一張面色蒼白。那蒼白面容擁有一雙灰瞳的銳利眼眸,刺了他一下。
癱倒的少年垂放身側的雙手顫動着。一陣灼熱,似是閃電般,從雙手傳遍全身。
少年身體抽動了一瞬,幹澀的眼睛眨了眨,失焦的眼距逐漸凝視,他側頭,又是看向延伸遠方的火燭光亮。
不同于之前一望無盡頭的充滿無盡黑暗的危險道路,這次他可以看到最前方有一團白光,那映着白茫茫的雪山,似是陽光反射湖面的微光一樣。
走出去甬洞,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冰天雪地,驟然的光亮襲來,令他晃眼得厲害。
他拖着腳步朝着有印象的那風雪石屋走去,步伐踉跄。他餓了許多天,身體很虛弱,更是山路崎岖,雪坡濕滑。
由于不停的摔倒、爬起、反複折騰,他頭暈腦脹,終于再是見到那石屋時,以為自己瞧錯了。
那伫立在一片散亂石塊的廢墟荒蕪,覆蓋了厚重的雪,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亨利走過去,雙手顫抖着扒拉開石塊,他隻翻出一隻皮箱子,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這裡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感謝諸神……”
他喃喃自語着,抱着那覆蓋許多灰燼的皮箱子,打開看到裡面擱置的已經失去原本色澤的食物。
他坐在地上,咬着那些硬邦邦石頭一樣的面包,無盡的疲累和難言的委屈難受慢慢湧上心頭。
不能哭。
亨利揉着酸澀的眼眶,仰頭望着空茫的天空,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當他吃完東西,眼前的炫目已經緩解,他看清楚下山的路。一如他上山,獨自一人,隻有小皮箱很在他左右。
下山,他來到一處峽谷低地的大寬路。
憑借周圍越來越稀薄的荒野田地來看,亨利知道自己是已經來到了史塔尼克學院的北部邊界。
向北是不為人知的邊境,極寒荒野,黑暗森林;向西則是海,他不會遊泳,也不認識那裡的任何人。向南延伸的大陸可以回喬伊公爵府,溫暖舒适,熱岩紅土。
向東,亨利想到了西澤,他在艾德公爵那裡聽到過,尼諾伯爵身邊的仆人逃走了,逃去了東邊。
腦海裡不自覺浮現起一雙狹長眼眸,那裡面隐藏着危險迷人的光華,熟悉而又重疊的影像來回颠倒。一會是西澤那冷漠直接的呵責離開,一會又是尼諾伯爵冷酷眸光裡夾帶柔光的注視。
大寬路有騎士和馬車經過,飄揚雄獅家族徽章的旗幟迎着瑟瑟冷風而來,他們速度挺快,将路邊木頭樁子僵直站立的亨利剮蹭到。
亨利趔趄着往後倒了倒,摔在了荒蕪田地裡,背上挾帶的小皮箱因為帶子松了往下滑,在他摔倒時側腰上重重撞了一下。
有嚴厲的呵責罵他不長眼不讓路,亨利縮着手腳,去拽腰後的小皮箱。
馬車裡有一道稚嫩聲音響起,阻攔了騎士的責罵。
亨利擡起頭,見到一個衣着華貴的貴族小少爺站在面前,一雙黑漆漆的漂亮眼睛望着他,看了一會,抓起他裹纏布條的雙手攤開,聲音清脆地問,“你的手怎麼傷的?”
男孩手勁有些大,或許是他長久待在甬洞裡體力虛弱的緣故,亨利覺得手掌疼,想要縮回去。隻是面前這個男孩卻是抓着不肯松開,亨利見到站在田埂邊的幾名騎士都是在盯着他,一副随時沖上來的架勢。
雖然亨利緊閉嘴巴不肯講自己發生了何事才狼狽地在這荒郊野外,小理查德也不甚在意,他隻是吩咐跟随的騎士,将他帶上。
亨利被綁到了一匹馬上,倒懸的位置讓他血液倒流直沖大腦,很快虛弱的他就因為大腦充血而昏迷了過去。
……
黑夜濃稠而厚重,靜靜燃燒的木炭,留有一層微紅餘溫。
空氣裡飄蕩着木質熏香燃燒過後的清冽氣息,還有點燃的油脂燭火氣味。
盛淵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來了這裡,夢遊一樣。
眼前都是虛晃的紅光,置身的空間裡充斥着暗沉沉灰煙般的霧氣,前方有滾滾熱浪撲來。他向前走了兩步,見到面前一塊巨大的岩石,通體火焰般的赤紅,上面躺着一赤身裸.體的身影。
雖然有蒸騰霧氣彌漫遮擋,但盛淵看着那側眼面容,心中不禁泛起波瀾。
那是翼龍主上的樣子。
或者說,艾歐裡亞。
盛淵想要走過去,卻是聽到有聲音在後面,他轉過身,卻是撞見一道黑影。
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露出來的一雙血瞳就盯住了他。
盛淵措手不及。
驚吓後退之餘,盛淵欲出手攻擊,卻是發覺,自己身形飄忽,險些要撞上那人。他快速穩住身形,就是見到自己下半身飄忽不定的虛幻形态。
還處于驚愣狀态,盛淵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那黑影慢慢走近,無聲無息,好似幽靈一般。借着周圍模糊的燭火,盛淵見到黑影一身黑袍子,與他側肩而過。
黑衣人不曾在他身旁停留一瞬。
他看不到自己。
盛淵想到了這一點,努力凝神睜睛,要看清楚這個黑影的面貌。
黑影去到他前面幾步遠,寬大的帽子遮住了他半張臉,無法看清他的真實容貌,隻能從帽沿下窺得那含着冷酷氣息的蒼白薄唇。
石床上靜靜安眠着面色蒼白的少年,旁邊又是從角落裡出來幾名黑衣人,具是長袍兜帽,看不清楚樣貌。那些走動的黑衣人,手中各自持一火紅晶石,來到床榻前,将那晶石聚集起來,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從他這個角度,走動的黑衣人影影綽綽,盛淵不能瞧見黑袍人對少年做了什麼,不過少年的氣息卻是越發急促,臉色漲紅,有細小的血絲爬滿了整張臉,幾欲爆裂,身體也開始激烈顫抖,抽搐起來。
盛淵要上前制止,隻是他無法動作,渾身像是抽了骨頭的虛軟無力。
周身的氣力慢慢流逝,盛淵咬牙不讓自己癱倒,擡起頭來,看到黑袍人的動作。
黑袍人擡手,寬袖就是遮蓋住了少年的臉龐。
寬袖下有一絲黑紅血迹蔓延,濕了身下的白色棉被,少年翻身滾到了床下,口中不斷溢出刺目的血迹。
見到這一幕時,盛淵氣息不穩,洩了一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