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就辨别出來一種氣味，區别于街道熙熙攘攘人群中滿是香氣臭氣及藥氣，異常醒目，異常獨特。

這是獨屬于同類的氣息。

掠過重重深棕，淺棕，淺金色等不同發色的人，騎着黑色駿馬的男子躍入眼底。

坐在馬背上的男子，一身黑袍加身，遮擋他的身形，面上亦是帶了金屬面具，隻露出一對眼眸。

隻是一身黑，襯得袖口出露手腕肌膚蒼白，青紫血管蜿蜒于手背處，戴着金屬護指手套的雙手輕輕牽引着馬缰繩。

腰間挂一長劍，環扣的金屬腰帶勾勒出男人勁瘦的腰身，長身玉立。座下的黑色駿馬眼神和四肢都是充滿了野性，卻是在男人的牽引下，乖順地列隊向前行。

穿過人群頭頂，坐于馬背上的男子視線稍稍偏移，便是向人群後方投射而來。

那深灰眼瞳，在燦燦暖陽下，有些許的微光波動。腰間随配的一把漆黑匕首，蒼白瘦骨的手放按其上，哪怕黑袍加身，都不能忽略掉男人身上那獨有氣質。

那眼眸遙遙投來，黃昏日落下，那狹長眼眸，反射出一些奇異光芒。

有一陣風吹過，空氣裡有塵土飛揚，周圍熱烈歡騰人群都是成了背影。

盛淵眯了眯眼。

是敵人。

*

城裡來了大貴族，起碼有百号人。高頭大馬以及運送的馬車，嗚嗚泱泱，像是一群蜜蜂擠進了一個大木桶裡，嗡嗡聲不絕于耳。

威斯特斯城這座臨海的小城邦，燈火通明，百姓們殺雞宰豬，招待遠方而來的朋友們。

喬伊家族與普雷斯頓家族是王室貴族，都是王國和王後的親戚。坦格尼斯家族坐擁大陸最富有的礦産資源，國庫一半的貢獻都是來自坦格尼斯家族的商戶賦稅。

來的三大家族，具是大陸有權有勢，令威斯特斯城這座沿海清貧城民都是沾了許多貴氣，多了許多來自不同地界的混雜氣息，熱鬧得緊。

嗚嗚泱泱一堆人裡有不少盛淵所熟悉面孔，不過不多，僅有幾個盛淵所認識的侍衛，還有王室騎士。

幸好他提前裝扮得格外不引人注目，不會有人發現。

盛淵還在想着，怎麼能讓這個狗脾氣的貴族少爺帶着他去晚宴，實在不行就死皮賴臉跟着。沒想到他伺候着托利少爺穿好衣服，托利少爺已經把他列入參加晚宴的仆人之一。

托利少爺講，晚宴的時候他這個鄉巴佬一定會趁機作案再偷跑掉，必須時刻跟着他這個主子。

盛淵對此不置可否，托利少爺當真是有了家族撐腰，腰闆都直了，格外精神煥發。

賓客晚宴設在城主府的西城府邸，大廳空間寬敞，盛下百多人綽綽有餘。主客賓客皆是把酒言歡，熱氣騰騰的烤肉端上桌，酒香四溢的甜蘋果酒，酸葡萄酒，以及各類奶油、蜂蜜和黑莓果醬還有乳酪甜點。

侍女在大廳旋轉着裙擺繞來繞去，為客人倒酒，說說笑笑，歡樂氣氛充盈大廳。

托利少爺換了一身體面的華貴衣裳，重拾了自尊和驕傲，他滿是神氣地坐在上首位置靠左手邊的宴位上。

上首位坐着城主大人，還有泰溫侯爵大人，兩人年齡相仿，皆是蓄着濃密胡須。相較于身材高大健碩聲音洪亮的泰溫侯爵大人，一身灰袍身形清瘦的霍斯頓城主大人則是顯得清瘦許多。

霍斯頓大人笑容恬淡，氣度從容，面對泰溫侯爵一杯杯灌酒，推拒一番，見不成亦是同客滿飲。

座下的托利不屑地撇撇嘴，“和我父親稱兄道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嘟囔的一句話沒有人附和，托利側目而視一旁拿着酒杯喝個不停的黑仆人。

到了大廳，盛淵才發現隻有一些貴族老爺還有一些守衛騎兵在場喝酒吃肉，沒看到那個引起他關注的黑袍男人，索性他也是餓了，就是喝起酒來。

每一樣他都嘗了一遍，品着滋味，感覺就是比酷寒北方的辣酒來得順口絲滑。

盛淵在這裡自顧自地喝酒，飲完了三四杯，還要繼續時，手背就是被打了一記。他擡頭一看，托利少爺正在瞪着他，頗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能不能收一收你這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樣子，作為本少爺的人，言語要風度和舉止要優雅，聽主子講話随時待命是仆人最基本的要求，懂不懂規矩啊？”

盛淵扶着有些醺醺然的腦袋，聽着這個狗脾氣少爺嘚啵嘚一陣教訓，隻是點頭，胡亂應聲。

托利少爺對他敷衍态度不滿意，對他一副黑頭土臉的模樣更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晚宴之前他就命令過整理着裝，最起碼洗幹淨臉，但是明顯鄉巴佬是帶着積年累月的塵土氣息，臉上仍是黑黝黝的土冒樣。

托利少爺還在訓人，一道聲音就插了進來。

“托利，許久不見了。”

托利少爺擡頭一看，剛才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壞脾氣就稍微收斂了。“蘭斯洛特殿下，許久不見，您還是如此英氣勃發。”

“聽說你受傷了，怎麼回事，嚴重嗎？”

“隻是被不小心偷襲，一點小傷而已。”托利少爺說這話的時候，有一些中氣不足的虛弱，不能讓人看出他真的沒事，但為了維持面子，他還是強調自己沒事。

托利少爺面對貴族和藹親近，面對下等人冷眼利眉，這态度轉變的速度，翻臉比翻書還快，站在後面陪着當背景的盛淵莫不是感慨。

晚宴進行到一半，就是一群女人進來了大廳，很自覺地找了貴族老爺，坐在他們大腿上開始相互之間的旅途慰問。

盛淵聽到一個甜甜的聲音時，眼睛稍稍一擡，見到站在面前的一個小姑娘，十八九歲的模樣青澀可人，一身春季紗裙下剛發育的身體線條若隐若現。

小姑娘身姿搖曳，踮着腳尖來到了一身華貴衣裳的英俊少爺面前，聲音柔柔地問候，“大人，能請小女子喝一杯酒嗎？”

所問候的英俊貴族子弟不是托利少爺，而是普雷斯頓家族的蘭斯洛特。

蘭斯洛特一身華貴衣着，英俊相貌格外引人注目，特别是肩上的金獅家族标識，引來許多女人的張望。

此時蘭斯洛特正在同托利少爺談話，小姑娘冒冒失失打斷他，蘭斯洛特殿下也未生氣，隻是讓她暫時等上一等。

在外面托利少爺展現出來的本性是什麼樣子，盛淵沒有特别清楚，隻知道暗地裡是怎麼回事。

此時蘭斯洛特寒暄一番，就是摟着嬌羞可人的小姑娘離開，托利少爺落座，端着酒杯盯着那邊離開的兩人看了好幾眼。

因為臉熟，盛淵也跟着看了一眼。

明顯，蘭斯洛特對嬌嬌美美的女人很有興趣，他生得一副好相貌，高大英俊，唇邊勾笑，舉止言談都是風流倜傥。小姑娘羞紅着臉靠在他懷裡，兩人一來一回喝酒，笑聲陣陣。

“鄉巴佬，你覺得蘭斯洛特殿下英俊嗎？”托利少爺問了一句，聲音壓得低低的隻有兩人可以聽到。

盛淵黑頭土臉，癱着臉不給好臉色别人也看不出來，他就癱着臉回了句：“當然。”

托利少爺緊跟着又是問了一句：“那和卡納相比較呢？”

盛淵臉繃緊了：“不知道。”

“你怎麼不知道！你不是見過卡納，這會也見到普雷斯頓家族的蘭斯洛特殿下了，他們誰更英俊你不清楚？”托利少爺撇了撇嘴，硬是要他說出個人來。

盛淵覺得跟着這個托利少爺，自己真的容易壓不住火，“這沒有可比性！”

“怎麼沒有可比性？”托利少爺問到一半，停頓半晌，他含糊其辭地嘟囔，“哦，确實……蘭斯洛特他不喜歡…卡納喜歡……”

見他這個猶猶豫豫矯情勁，盛淵臉繃得更緊，後槽牙都是咬着擠出聲，“大人，我想先行離開。”

托利少爺一秒警覺側眼看來，“你又想跑去哪偷東西？我提醒你，這裡可來了不少王室貴族，要是出事，可别怪本少爺下狠手治你的罪。”

“大人，我隻是喝多了酒，想出去醒一醒神，不會跑。”

托利少爺因為家族撐腰，料想他一個鄉下人不會趁機逃跑，就是驕矜地颔首應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