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隻有夏天和冬天,九月暑氣依舊沒散,絲毫不遜色七、八月的毒辣。
迷彩服吸飽了汗水,緊貼在皮膚上,悶熱難當,陸幼恬站在隊列裡,眼前的景物有些晃動。
昨晚的失眠、宿醉的殘餘、一陣眩暈,胃裡翻江倒海,她努力想集中精神聽教官的口令,但耳邊的聲音仿佛隔着一層水,嗡嗡作響。
汗水順着額角滑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她擡手想擦,手臂卻沉重得擡不起來,腳下的地面仿佛在旋轉,視野邊緣開始發黑……
“陸幼恬!”旁邊傳來宋鸢一聲短促的驚呼。
陸幼恬隻覺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身體不受控制地軟倒下去。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感覺到一股灼人的熱浪和堅硬的地面帶來的沖擊。
操場上瞬時一片騷動,教官和周圍的同學立刻圍了上來。
“中暑了!快!擡到陰涼處!”教官的聲音透着焦急。
就在幾個人手忙腳亂想要扶起陸幼恬時,一個身影以驚人的速度撥開人群,沖到了最前面。
季臻言穿着簡潔的襯衫長褲,臉色異常難看,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顯然是一路疾跑過來。
“陸幼恬!陸幼恬!”季臻言單膝跪在地上,一隻手迅速解開陸幼恬迷彩服領口的扣子,讓頸部完全暴露透氣。
另一隻手極其自然地穿過陸幼恬的膝彎,手臂穩穩地托住她的後背,将昏迷的陸幼恬打橫抱了起來,陸幼恬軟軟地靠在季臻言懷裡,頭無力地枕着她的肩膀,季臻言抱着她往醫務室走。
陸幼恬恢複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額頭上冰涼的觸感,然後是身下柔軟的床鋪。
她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看清了坐在床邊椅子上的季臻言,她微微弓着背,雙手交握放在膝上,眉頭緊鎖。
看到陸幼恬睜開眼,季臻言緊繃的身體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但眼中的情緒并未散去,反而更沉。
“醒了?”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比在車裡那次更甚。
陸幼恬還有些恍惚,下意識地想動,卻被季臻言輕輕按住肩膀,“别動,躺着”
護士走了過來,檢查了一下陸幼恬的情況。
“問題不大,就是中暑加有點低血糖,休息下,補充點水分和糖分就好,你是她姐姐吧?照顧得很及時。”
姐姐?陸幼恬心裡苦笑,她看着季臻言,對方似乎也因為這個稱呼而眼神閃爍了一下,随即又恢複了那種沉沉的注視。
季臻言沒說話,隻是默默地拿起旁邊準備好的溫水,插上吸管,遞到陸幼恬唇邊,動作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笨拙,與她平時雷厲風行的樣子判若兩人。
陸幼恬順從地吸了幾口,清涼的水滑過幹澀的喉嚨,将暑氣沖散,帶來一絲舒适。
她看着季臻言專注地拿着水杯的樣子,看着她眼底未散的擔憂和後怕,看着她微微抿緊的、顯得有些脆弱的唇線……
車廂裡那句帶着控訴的“你讓我怎麼想?”再次清晰地回響在耳邊。
那些洶湧的質問和委屈,在此刻季臻言這無聲卻極具沖擊力的守護和擔憂面前,突然失去了噴發的力氣。
季臻言放下水杯,拿起一塊幹淨的濕毛巾,極其自然地、輕柔地擦拭着陸幼恬額角殘留的冷汗和脖頸間的汗漬。
動作輕得像羽毛拂過,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細緻,熟悉的場景讓陸幼恬出神,就好像她們之間的争吵,糾葛從未存在,好像她們從未分離。
陸幼恬的心跳在虛弱的身體裡瘋狂鼓噪,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過于真實和沉重的情緒讓她不知所措。
季臻言擦拭的動作頓住了,她看着陸幼恬眼中滾落的淚珠,眼神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她伸出手指,似乎想替她擦掉眼淚,指尖卻在即将觸碰到她臉頰時,猛地停住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最終收回了手,洩力的垂落在床邊。
良久,季臻言聲音才響起,輕得像一聲歎息,卻重重砸在陸幼恬心上。
“陸幼恬…”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帶着一種近乎破碎的懇求“…别讓我擔心,好不好。”
這完全不像是季臻言會說的話,像是理智潰堤後,内心深處最本能的、最脆弱的聲音洩露。
陸幼恬徹底僵住了,被這短短幾個字沖擊着。
無聲的對視裡,是驚濤駭浪後的餘燼,是心照不宣的震撼,沉默,不再是冰冷的牆,而是充滿了複雜餘韻的暗語。
陸幼恬心中那個巨大的疑問,也終于觸摸到了答案邊緣。
“季臻言,你再抱抱我吧。”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季臻言微微一愣,沒有抱住她,繞開話題,“先好好休息,我去給你接水。”
秦施芸原本在另一個校區開會,收到教官給她發的消息後開完會就立馬趕了過來,她剛上任輔導員,這是她正式帶的第一批學生,結果第一天軍訓就出現這樣的意外狀況,一路上都坐立不安。
剛進到醫務室就看到靠坐在床上正吃着水果的陸幼恬,和在旁邊的陌生女人。
氣氛有些凝固,陸幼恬艱難的吞下果肉主動介紹道:“她是我導員,秦老師。”
說完又指向季臻言“她是…”停頓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去介紹她和季臻言的關系,索性一說:“我姐姐。”
秦施芸反應過來,“哦哦!你是她的家屬吧?”
陸幼恬卻搶過話頭,“不是。”
“親戚?”秦施芸盡力的在理解。
“不是。”
秦施芸的大腦短暫的宕機,看了眼坐在旁邊剝橘子一言不發的季臻言了,氣氛很詭異。
不是親戚朋友,又喊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