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豪捏着酒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水晶捏碎。他盯着鄧雨菲,眼神深不見底,忽然扯出一個冰冷的、近乎殘忍的笑意:“如果真有可能,”他聲音不高,卻像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紮進鄧雨菲最在意的地方,“那今天坐在這裡的,就不會是你了。”
鄧雨菲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精心描繪的紅唇微微張着,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中是震驚和被戳穿後的狼狽。
“鄧雨菲,”蘇子豪放下酒杯,身體前傾,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餐桌,“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冰,“别碰林夕。否則——”他沒有說完,但那未盡的話語和眼中赤裸裸的警告,比任何威脅都更有力量。他不再看鄧雨菲煞白的臉,徑直起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昂貴的西裝下擺帶起一陣冰冷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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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宇的車平穩地滑入夜色。車廂内一片死寂,隻有引擎低沉的嗡鳴和窗外城市飛速倒退的光影。林夕蜷縮在副駕駛座上,頭無力地抵着冰冷的車窗玻璃。剛才那場疾風驟雨般的咳嗽和羞辱似乎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但眼淚依舊無聲地、洶湧地流淌着,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砸在深色的裙擺上,洇開一小片更深的濕痕。那不是此刻的委屈,而是整個青春轟然倒塌後的餘燼與塵埃。
蘇子豪。這個名字像一根頑固的藤蔓,纏繞着她記憶的廢墟。高中籃球場上他飛揚的身影,大學自習室裡他偷偷塞進她書頁的小紙條,畢業晚會上笨拙而真誠的告白……那些被歲月鍍上金邊的碎片,此刻卻被鄧雨菲那聲刺耳的“撈女”徹底擊碎,露出底下不堪的真實——原來在他那個世界裡,她林夕,從來都隻是一個可笑的、随時可以被未婚妻輕易羞辱的“外人”。原來她珍藏的整個青春,不過是别人眼中一場無關緊要的、早已翻篇的兒戲。
車子悄然停在江邊僻靜的觀景台。發動機熄了火,世界陷入一種更深沉的寂靜。遠處跨江大橋的燈火倒映在幽暗的水面上,被晚風吹皺,拉長,變幻成一片片流動的、破碎的光斑,像極了此刻她無從收拾的心緒。
“你安排的?”林夕沒有回頭,聲音嘶啞得厲害,目光空洞地望着江面上那些破碎的燈火。
短暫的沉默後,安宇的聲音在黑暗的車廂裡響起,清晰,冷靜,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坦然:“是。”
“為什麼?”林夕終于緩緩轉過頭,淚痕未幹的臉在車窗外微弱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脆弱,但那雙眼睛卻死死地盯着安宇,裡面燃燒着一種被徹底利用後的憤怒和不解,“我是什麼物品麼?送來送去?搶來搶去?”
安宇沒有立刻回答。他側過身,輪廓在昏暗的光線裡顯得有些模糊,隻有那雙眼睛,在夜色中亮得驚人。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她臉上未幹的淚痕,指尖卻在即将觸及時停住了,最後隻是輕輕落在她緊握的、冰冷的拳頭上。他的掌心幹燥而溫熱,那溫度卻讓林夕感到一陣刺痛。
“這是最好的辦法。”安宇的聲音低沉而笃定,帶着一種林夕無法理解的沉重,“蘇子豪不會輕易放手。鄧雨菲更不會容忍你出現在他視線裡。隻有讓鄧雨菲親眼看到,讓她介入,讓她親手斬斷蘇子豪任何可能的念想,把你徹底從他那個世界裡剝離出來,你才能真正安全。”他頓了頓,語氣裡第一次洩露出一種近乎疲憊的無奈,“我……怎麼可能,将你拱手讓給蘇子豪呢?”
“最好的辦法?”林夕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被他的觸碰燙到。她看着他,像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聲音裡充滿了悲涼和自嘲,“安總,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考慮過我的尊嚴嗎?還是在你眼裡,我和這個項目一樣,都隻是你精心設計、可以随意擺布的棋子?為了達到目的,我的難堪,我的痛苦,都可以被利用,被犧牲?”
她的質問像冰錐,刺破了車廂内原本就稀薄的空氣。安宇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抿緊了唇。夜色沉沉地壓下來,江風帶着水汽的涼意灌進車窗,吹動林夕額前汗濕的發絲。她疲憊地閉上眼,将頭重新抵回冰冷的車窗,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卻帶着斬斷一切的決絕:
“你走吧,安總。我想一個人……靜靜。”
安宇凝視着她脆弱卻倔強的側影,許久。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隻是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車門打開又關上,發出沉悶而短暫的聲響。
世界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江風嗚咽着掠過耳畔,遠處模糊的車流聲,以及她自己沉重的心跳。林夕獨自坐在無邊的黑暗裡,望着江面上那些被風吹得更加破碎、更加遙遠的燈火倒影。那些光點明明滅滅,仿佛是她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曾經那麼明亮耀眼,此刻卻已徹底沉入冰冷的江底,再也無法打撈。
夜色如墨,沉沉地浸染着她單薄的肩。她伸出手指,輕輕劃過冰冷的車窗,指尖觸感堅硬而真實,像是在确認自己與那水中幻影之間不可逾越的界限。
林夕的手指在車窗上劃出一道水痕,她深吸一口氣,突然自嘲地笑了,掏出手機給安宇發了一條消息:"不好意思,我不該将工作與感情混為一談。"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安宇不知何時已經折返,他的影子在路燈下拖得很長,最終停在她身旁:"林夕,你沒事吧?"
林夕被吓了一跳,猛地回頭。江風拂過她的發梢,眼底的脆弱被倔強取代,擠出一個職業假笑:"我已經想通了,沒事的,安總。"她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
現在已經不再是身處學生時代的象牙塔了,而是成年人世界的爾虞我詐,人性的考驗。
獨立女性該有的覺悟便是:事業天大,神馬感情都滾一邊去吧。
安宇微微皺眉,看着她強撐的模樣。
"我作為蘇氏項目的總負責人,"林夕挺直脊背,聲音越來越穩,"一定會不斷學習的,未來還需要向安總請教呢。"
安宇忽然輕笑出聲,伸手替她拂開被風吹亂的發絲:"這還是剛剛的林夕麼?"他的目光在她故作堅強的臉上逡巡,"判若兩人啊。"
林夕别過臉去,江面上的燈火在她眼中跳動:"人總要學會成長。"她頓了頓,"安總不是教過我麼?商場如戰場,感情用事隻會一敗塗地。"
安宇的目光暗了暗,最終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夜風裹挾着江水的氣息,将兩人之間未盡的言語都吹散在黑暗裡。
林夕的話音剛落,江邊的風忽然大了起來,卷起她的發絲在空中飛舞。安宇的手指還停留在半空,方才替她撥開碎發的動作顯得格外突兀。他緩緩收回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仿佛在回味那一瞬的觸感。
"是麼。"他的聲音比往常低沉了幾分,嘴角的笑意漸漸凝固,最終化作一個苦澀的弧度。路燈昏黃的光線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陰影,讓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此刻顯得格外幽深。
他轉身靠在江邊的欄杆上,從西裝内袋掏出一盒煙,取出一支點燃。猩紅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煙霧很快被江風吹散。這是他第一次在林夕面前抽煙。
"安總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林夕有些詫異地問。
安宇沒有立即回答,隻是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有些習慣,"他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找上門來。"
林夕看着他被煙霧籠罩的側臉,突然意識到什麼,心頭微微一顫。但還沒等她細想,安宇已經掐滅了才抽了幾口的煙,轉身面對她。
"你說得對,商場如戰場。"他嘴角挂着笑,眼神卻比江水還要涼薄,"感情用事确實會一敗塗地。"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淹沒,"我隻是...沒想到你會學得這麼快。"
這句話裡藏着太多說不出口的情緒,像一根細小的刺,輕輕紮在林夕心上。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安宇已經整理好表情,恢複了那個冷靜自持的安總模樣。"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轉身走向車子,背影挺拔如松,卻莫名透着一絲孤獨。
林夕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江風比剛才更冷了。她攏了攏衣領,跟了上去,卻在心裡默默記下了他掐滅煙頭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落寞。
林夕什麼都懂,隻是,那又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