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用手扒住車架子,像做引體向上的姿勢。黎予禮看見他臂膀肌群明顯一緊,虬結的筋肉在較為粗糙的皮膚下更為突出。
用力起身的模樣竟能給人遊刃有餘的感覺。
她這才發現男人個子很高,大概和黎宴琛差不多。
腰間松松垮垮地系着一件薄牛仔外套,工裝褲的口袋東一個西一個裝着修理工具。
在這滿是機油污漬的空間裡,男人的白色T恤竟出奇地幹淨。
“這輛?”
男人用扳手指着她的自行車,輕輕挑起的眉毛下一雙含笑的丹鳳眼卻盯着她。
目光是凝視還是欣賞,黎予禮分得清。
但男人眼神裡更多的應該是充滿關切的打量。
“嗯,”她毫不怯場直直對上男人的視線,“能修嗎?”
男人沒有回答,把扳手放到了一旁,走向店裡的櫃台後翻出來一個不小的收納箱。
在黎予禮看不清的角落裡挑挑揀揀,還時不時朝她望兩眼,最後一隻手拿上選好的東西走回她面前。
碘伏、棉簽、創可貼、無菌紗布、雲南白藥噴霧。
黎予禮皺了皺眉。
她第一次知道人的手可以這麼大。
“傷到筋骨了嗎?”
男人的目光又移到她的裸露在外、明顯擦傷的皮膚上。
“謝謝,”她搖搖頭,用上兩隻手才足以接過男人拿着的全部藥品,“應該沒有。”
“應該?”男人重複她的話,接着看向她那輛“半身不遂”的自行車,“阿普蘭摔成這樣,你确定你沒事?”
黎予禮哪裡了解自行車牌子,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可能它質量沒我好吧。”
她不知道為什麼男人的關注點一直在她的傷情上。
男人被她的玩笑逗樂,勾起唇角卻沒再過問,上手仔細查看了一下這輛運動自行車的損毀程度。
“怎麼摔的?”
“……避讓行人。”
男人像是沒話找話似的,黎予禮有些不想搭理了。
“能修,但是我店裡沒有原裝零件,你如果不着急的話可以等我采購完再來。”男人拍了拍車座椅。
“不着急,”黎予禮剛準備搖頭,忽然又改了口,“啊,還是有點急,一定得用原裝零件嗎?”
“也……不一定,”男人雙手交疊在胸前,看上去對黎予禮好像有些好奇了,“你家隻有這一輛車嗎?”
肯花五位數買運動自行車代步的家庭可不一般。
男人多半有什麼猜測。
黎予禮沒有正面回答:“能先把車放在你這裡嗎?我沒帶手機,過兩天我再來付修理費。”
男人聞言微微眯起了雙眼,舌尖輕輕舔過上槽牙。
他看向那些一直被黎予禮拿着不用的醫藥物,伸手示意她還給他。
她誤以為男人把她當成了沒錢的騙子,小氣得連兩瓶藥也要跟她計較。
但她确實沒辦法證明自己,隻能把屬于人家的東西還回去。
然而男人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壞。
接過碘伏後當着她的面擰開,拿棉簽沾取适量,竟俯身想替她擦拭手肘處的破皮傷。
她自然下意識躲開,對陌生人抱有一定的警惕心。
男人沒有強求,把棉簽遞給她。
他用兩指夾着棉簽棒的動作和拿煙很像。
“離家出走了?”
“……?”
她再度皺眉,想不通男人是怎麼猜中的。
不等她思考出該找什麼借口搪塞面前不明身份的男人時,一個圓寸紅毛吹着口哨走進店裡。
“桀哥!”紅毛走過來時視線就移到黎予禮身上了,“這你……”
被稱為“桀哥”的男人預判似的迅速伸出手,優越的臂展長度讓他能夠輕易捂住紅毛的嘴。
他使了個眼色:“去把昨天那輛金吉拉的刹車片換了。”
紅毛好像對他言聽計從,一邊點頭一邊對着自己的嘴巴做拉拉鍊的動作。
黎予禮舉着棉簽環顧四周,延遲觀察這個看起來不太正規但莫名讓人覺得專業的修車行。
看了一圈之後再次對上男人的視線。
“你看起來不像未成年啊,”男人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給你家長打個電話吧,不然等警察找到這裡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黎予禮看着他遞過來的手機,臉色變得有些陰沉:“我是成年人。”
“是嗎?”男人換上一副像和小朋友說話的幼師語氣,“那你知道身無分文、沒有手機、瞞着家裡一個人在這附近晃悠有多危險嗎?”
“你不能修就算了。”
黎予禮懶得跟他廢話,兩步上前想要推走自己的自行車。
男人動作比她快,搶先一步摁住了車頭:“等等,我沒說我不能修呀。”
天生微笑唇大概也不是什麼好事,她開始覺得男人似有似無的笑容特别欠揍。
“你先把藥擦了吧。”
男人恢複正經,單手握着自行車前杠,看上去毫不費力就把車子拿到了一旁。
這裡沒個落腳的地方,黎予禮隻能幹巴巴地站着擦藥。男人見狀往店裡一處緊閉的門走去,從門後面拿出來一把幹淨如新的椅子放到她身旁。
還挺講究。
她假裝不情願地坐下,其實早就站累了。
“桀哥!”剛剛那位紅毛的聲音從店面後方傳來,“我有點搞不定!”
黎予禮猜測這個修車行應該很大,除了緊閉的門之外還有一個通向别處的出口。紅毛剛剛就是從那兒走的,她估計後面有一片空地用于停放待修理的車輛。
男人竟有些不耐煩,腳上像釘了釘子一樣:“我白給你發工錢了,換個刹車片都不會?”
“你去吧。”
黎予禮坐在椅子上悠悠開口。她一手搖晃着雲南白藥氣霧劑,一手慢慢卷起褲腳。
“我不會偷你東西的。”瓶身在她的按壓下發出“嘶”的聲音。
她明顯誤會了男人對她寸步不離的原因。
男人本就上翹的唇形裡溢出一絲笑意,沒有對她的口頭保證作出任何回應:“你介意我暫時把門關上嗎?”
怕她跑?
黎予禮眼珠子一轉:“不介意,但我不會跑的,我也跑不遠。”
聽到她這話,男人不再壓抑笑聲,走到門口擡起手,十分輕松地拉下了卷簾門。
座條觸地的聲響不輕,男人單膝蹲在門邊回身看她:“你的安全意識不太夠啊,寶貝。”
黎予禮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稱呼吓得起了雞皮疙瘩,一臉惡寒瞪向男人。
“你不知道這附近的治安很差吧?”男人給卷簾門上了鎖,接着把鑰匙抛給黎予禮,“我丢你一個人坐在這裡,誰路過順手把你拐跑了怎麼辦?”
原來男人還把她當未成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