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起,黎宴琛開始變得異常忙碌。
黎予禮分不清他是因為公司難題亟待解決,還是因為她有了男朋友而刻意回避。
不過原因是什麼其實她并不在意。
隻要黎宴琛不管她,天大地大都沒什麼可怕。
有了上一次夜不歸宿後的經曆,黎予禮現在無論在外面玩到多晚都不會留宿别的地方。
因為她發現黎宴琛不會給她設門禁,仿佛隻要她肯回家,她就還是他的妹妹一樣。
“明天就要查成績了,緊張嗎?”徐寅安正盤腿坐在茶幾旁,笨手笨腳地幫她削桃子。
她手裡捧着今年新出版的高考志願填報指南,薄薄的書頁角被她不停卷起又鋪平。
“不緊張,”她停頓一秒,“才怪呢。”
依照去年的錄取最低線來看,她至少要考過本科線一百分才能穩進京安工商大學。
但她幾斤幾兩自己心裡清楚,一百多天惡補别人幾年的累積,能考上本科她就燒高香了。
“水漲船高,水落船沉,錄取分數線不是固定的。” 徐寅安把桃子切成大小形狀不一的塊狀,“别擔心,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黎予禮唉聲歎氣,這本厚厚的書好似壓得她無法呼吸。
她把它扔到一旁,直接伸手去握住徐寅安的手腕,就着他切桃子的刀戳了一塊果肉。
“欸你小心。”徐寅安生怕刀傷了她。
她咬下刀尖上的桃子,果汁順着牙齒溢出,味覺瞬間被刺激。
“好酸。”
五官都被酸得皺皺巴巴,她幹脆把嘴裡的果肉吐進了垃圾桶。
“這麼酸嗎?”徐寅安看上去好像不太相信她的反應,啃了一口手裡被切得不剩多少果肉的桃子。
一般來說越接近桃核的部分越酸澀,但徐寅安嘗不出來。
他反駁說:“還好啊,挺甜的。”
黎予禮面露鄙夷,把果盤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那你自己吃吧。”
“……你都不吃了嗎?”徐寅安大概低估了她的任性,“可是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那就扔了呗。”黎予禮聳了聳肩膀,舉着手機靠倒在沙發上。
“扔掉有些浪費吧,”徐寅安盯着盤子裡的新鮮果肉,“多吃幾口就習慣了。”
她搖搖頭。
看上去并不想理會男生的勸說。
黎宴琛從來沒讓她吃過苦、嘗過酸。
你叫她如何習慣。
如何習慣酸澀,如何習慣收斂任性,如何習慣離家一千多公裡。
黎予禮當然不知道她習慣不了。
她隻知道她一心想着離開這裡,緊張得連在教育考試院官網輸入準考證号時,手指都止不住地戰栗。
大腦一片空白,她險些連密碼都想不起來。
最後一個需要摁下的鍵仿佛不是跳轉成績界面,而是決定了她人生道路是否能繼續向前。
她左手握拳,指甲緩慢嵌入掌心,細微的痛感一定程度上掩蓋了她的緊張情緒。
手機忽然響起消息提示音,打斷了她的心理建設。
她下拉通知欄,看到預覽框内顯示着徐寅安給她發的本科分數線。
牙一咬心一橫,她敲下了最後一個鍵。
單項科目上的幾個數字像是忽然長了腳,變成令人厭惡的蟲蠅,在她眼前亂飛。
她感到胃裡一陣惡心。
待緊張的情緒散去,懸着的心也落進了井底。
她沒有即時心算的本事,但總分後的三位數隻一眼也足以比對大小。
——她沒有考上本科線。
也是。
逾桐市幾十萬名考生,大家都鉚足了勁拼命努力。
她憑什麼覺得她足夠幸運。
這分數大概是她緊追一百多天後最好的結果。
她松開了緊握的拳頭,手心被指甲犁出了淺淺的月牙。
還沒想好該如何告訴徐寅安,手機屏幕突然變成了來電顯示。
【哥哥】
她給黎宴琛的聯系人名一直都沒變。
“喂。”黎予禮自認為自己的語氣沒有異常。
電話那頭明顯一頓,說:“今晚想吃什麼?我回家做。”
黎予禮沒什麼胃口:“随便。”
“我下班去一趟超市,你去嗎?”
其實兄妹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通過電話了,黎予禮以為他們鐵了心要冷戰到自己去外地讀大學那天。
現在好了,這分數哪也去不了。
哥哥還像開了天眼一樣突兀地噓寒問暖。
“不去,”她抱膝坐在床上,把筆記本電腦放到一旁,“高考成績出來了。”
除了電流聲外隻餘沉默。
“你不好奇我考了多少分嗎?”她主動問,好似在期待黎宴琛得知她無法遠走高飛後是什麼反應。
可惜哥哥沒有如她所料:“你不想說的話我就不好奇。”
黎予禮用鼻音擠出一聲無奈的笑,正想說些什麼,機身忽然在手裡一震。
她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看到徐寅安給她發的微信消息。
【我确定能去京安大學了】
【你考得怎麼樣?】
和黎宴琛截然不同的話。
她不知為何有些不耐煩,幹脆把微信退出,切回和哥哥的通話界面。
“我沒考上。”她直接坦白。
黎宴琛難得沒有用沉默來搪塞她:“京安的大學嗎?沒關系,可以看看京安附近城市……”
“我連本科線都沒有考上。”她打斷了哥哥的安慰。
其實黎予禮有些驚訝,驚訝黎宴琛好像并不反對她離開家。
并不反對她離開他。
通話那端傳來很急促的腳步聲,接着是鑰匙解鎖車門。
“你去哪兒?不在公司了?”黎予禮看了一眼時間,距離晚飯還很遠。
車門關閉,引擎轟鳴,黎宴琛沒有挂斷電話:“嗯,我現在回家,等我一會兒。”
“你回來幹嘛?”她沒好氣地問,“你回不回來我都沒書讀了。”
黎宴琛并未接話,回答她的隻有汽車高速行駛的聲音。
算了。
反正話費是他交的。
黎予禮把手機扔到一旁,打算去冰箱翻一盒冰淇淋。
甜食有助于多巴胺分泌,從而傳遞愉悅感,抵消她現在的負面情緒。
她坐在沙發上,随便投屏了一期綜藝,一盒雪糕還沒見底,門口就傳來了密碼鎖解開的聲音。
“這麼快?”她叼着冰淇淋盒子裡自帶的小勺子,望向玄關。
黎宴琛隻穿着襯衫和西服馬甲,三十幾度的高溫天氣再紳士的人也難以抵擋。
“你……”他微微喘着粗氣。
以他站在沙發旁的角度俯視下去,能看到妹妹穿着的吊帶上衣露出的鎖骨窩太過白皙。
黎予禮不知道他為什麼幹咳了兩聲,随後坐到一旁,視線略有閃爍。
“我讓助理幫忙咨詢了一下,如果你想去體驗一下不同于高中的校園生活,我們可以考慮報專科。但如果你還是很向往京安,并且不介意重來的話,我們也考慮去複讀學校。”
黎宴琛說這段話的語氣很輕很輕,溫柔得不像話。
她手裡的冰淇淋也在哥哥的話音裡慢慢融化。
“當然了,如果這兩條路你都不願意走,也可以直接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他手臂搭在大腿上,上半身前傾,幾乎是換氣和吞咽的間隙,才讓黎予禮捕捉到他指尖輕微顫抖的痕迹。
“我知道你很不喜歡我總是擺出一副說教的樣子,但是哥哥作為過來人,真的可以向你保證,這隻是一次考試,人生的容錯率遠比你想象的要高。”
黎予禮忽然有些鼻酸。
她看到高考成績的時候不想哭,知道徐寅安能去京安的時候不想哭。
聽到黎宴琛這番話,她竟再也無法壓抑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