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每家每戶的主事人都有着精妙的觀時本領,每方香案上插着的帝休木香都是于同一時間點燃,因而村民吟誦也就都有了對等的參照之物。
隻見帝休木香袅袅升起,将諸人的誦禱之聲編制成雲白靈線彙聚在村莊上空,逐漸與地上圖騰互為雙生鏡像。
從林讷行身上轉化的精純靈炁順着沈謙語的劍式引動,如白虹貫入天上盤旋的霧影圖騰。
立在香案前的人影共同振鈴三聲,越發沉肅莊重的面容前忽然覆上青白獠牙面具,獨獨露出一雙雙嵌着金紅光輪的眼眸。
莊肅的氛圍急轉直下,絲絲詭異陰影從虛空中晃動凝實,在衆人身上結成流轉着金色光華的烏晶。莊嚴肅穆的吟誦聲戛然而止,連同鮮活的生息一同被封入烏晶雕塑。
柘樟林木完成了招引風雷的使命,自外向内化為靈氣紗霧。隻剩下最後一對被沈謙語刻下“陰陽雙契”印紋的柘樟雙樹,仍在為林讷行歸引雷炁。
伴着沈謙語最後一招劍式收尾,林讷行緩緩睜開盈滿了瑩白道韻的雙眸。
“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她讀着柘樟雙樹上印刻的契紋,忽于手中召出剛回到自己手中的撫元筆,凝氣于樹幹之上繪制乙木霹靂符,還陽為陰。
眸中瑩白光輝倏而隐沒,而青赤光輪複現順轉,将眸底的無序雷紋納入光輪與沈謙語的劍意共鳴。
“劍定乾坤,萬象更序。”沈謙語将乾元鍋和定域陣旗同時收回,劍指叩抵右腕,立劍于身前蓄引定序規則。
“符章四時,千木逐春。”林讷行一筆揮就,雙樹即刻化炁,合并為一道完整的陰陽雙生符箓升至半空。
劍訣符語兩相呼應,迸散的冰木霰雨縱橫經緯,織就一片雷光電網。靈光煌煌,竟比天上星光還要璀璨奪目,直将整片幻域天地表裡照徹。
在衆人與沈、林二人協力施為之下,赤鷹峰内虛實互換,金烏日象随即自地脈複位于天際。
烏晶無聲碎裂,從村民身上簌簌剝落。烏晶内流轉的金色光華卻化為元精雨露,賦予生靈蝶化複蘇的可能。
被烏晶封存的誦禱聲在香案前再次響起,且這頌祝之聲竟跟随着帝休木香縷縷擴散至整個日境,并将天地間彌滿的木種帶去幻域外的寂靜火山。
山嶺内早已在這數年間長滿了炎陽靈草,将從火山内赤目豎瞳中暗藏的隐秘重重遮蔽。
被帝休木香帶去的木種或是觸地便蓬勃瘋長,或是融入原有的靈植中悄然侵蝕赤瞳溢出的焰光。青木抽枝鎖焰,在被定格在法則更疊刹那的三重日輪之上又添一層封印。
秩序已定,即便無人鎮守,在歸墟境開放的餘下日子裡,也再無人可以逆時追溯舊日隐秘。
就算有人有耐心等到一甲子之後日境歸複原狀,舊日光陰可再次溯及,但那又如何?屆時歸墟境已然關閉,這人出境無門,其能否等到萬年之後再行離境謀劃,還是未知之數。
林讷行見證了這定序之象,一時目眩神搖,竟顯得整個人都有些癡怔。
自來了這歸墟境裡,她就遭遇了重重打擊。盡管一直強撐着,但若要說自己一點兒不失落,倒也不盡誠懇。
不過反過來看,她沒再借助獻祭獲取力量來對付境界遠高于她的敵人,而是選擇相信自己的同伴,這難道不算是一種進步?
她總算是學會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好地活着了。
——她和沈謙語都這樣想着。
可是林讷行又不由得心想,眼下自己這一身修為來得未免太過容易,她并沒有付出多少,當真值得上這場造化機緣?若依賴他人保護便能夠道途通達,她與籠中雀鳥又有何異?
更讓人擔憂的是,她不知道沈謙語背着她又做了些什麼,才換來了能夠逆時而行的籌碼。而這一切的代價,或許遠在風雨來臨之後才能為她所察覺。
為何每次她剛有了些體悟,沈謙語便會猝不及防地闖入,給她帶來靈魂上的沖擊和考驗?莫非她果真資質驽鈍,怎麼也趕不上他這般的天驕,以至于合該被人安排、受人賜予?
不,世事難料,她不應該這樣想他,也不應該這樣評判自己。
本能告訴她,她現在的狀态不對,該停下思考了。
林讷行愣愣地将符筆收回,還沒顧得上和沈謙語再多說些什麼,神識便猛然嗡鳴刺痛,使得她整個人直直地往後仰倒,繼而徹底昏死了過去。
在身後一直默然注視着她的沈謙語瞬步上前,穩穩接住了她的身體。
聽雨的聲音在他識海裡冷冰冰地響起:“你這一番做法,倒像是把人當成了專門用來解決麻煩的器物。”
沈謙語并不出言反駁,隻是細緻地幫懷裡的人梳理好有些散亂的頭發。他對林讷行如何,隻要她一人明白便可——就算不明白,也沒有關系。但她不能不願意,否則他便沒有了強留因果的理由。
他的指尖穿過她發絲的動作愈發輕柔,仿佛這樣就能抹去他暗藏于心底的偏執與歉意。
幸好,他那時早早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搶先一步在她命格裡刻下印記;也幸好,自己能引來她注目,讓她唯獨能對他完整地卸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