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的溫度更低了。
李漾不再看着車内的後視鏡,因為師傅轉過了臉來。
從上車到現在,李漾第一次看到師傅的正臉——這張臉和剛剛路過的出殡隊伍裡的那張黑白遺像的臉長得一模一樣!
李漾臉色一白,整個人傻在當場。
師傅雙手離開了方向盤,向後座伸出手來:“同學,你在跟誰打電話……”
那雙手的指甲發烏,皮膚青白,黑色的血管陳布其上,眼睜睜看着那雙手伸向自己,千鈞一發之際李漾終于回過神。
“啊”地尖叫一聲就摳開了車門滾了出去。
黑綠色的車子在街道上吱一聲停下。
李漾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車速明明并不快,他身上卻還是摔出了深深淺淺的傷口,當然,現在他也明白這并不是什麼正常的車子。
顧不上多想,李漾的身體停止滾動之後爬起來就跑。
救、救命啊!
是鬼!
他剛剛才在出殡的隊伍裡見到人們擡着他的棺材!
天呐!怎麼回事!
這是一輛鬼車!
大街上空無一人,街邊的店門都開着,但商品貨物都陳舊變色,街道阒無人聲。
不止如此,整條街的建築綠樹乃至天空都褪成了灰色,整個世界仿佛上個世紀的黑白電影。
李漾奔跑在其中,仿佛全世界隻剩下了他一人。
他是這部電影裡唯一一抹亮色。
紅色從他的膝蓋的傷口處擴散,在他的軀體上綻開一朵鮮豔的紅花。
李漾根本不敢回頭,隻知道往前跑,他的瘸腿讓他跑不快,但他還是拼命地往前跑。
除了周弦柱,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别的鬼。
前面十七年,他明明都沒有見過這種東西的……怎麼回事!
救命啊,怎麼辦,怎麼辦!
誰來救救他?
手機又響了起來,這回他沒敢挂,快速地接了起來。
那邊是周弦柱在問他:“你在哪?”
“……我、我不知道。”李漾要吓哭了,“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我上了一個車,之後我就不知道開到哪裡了,這裡好奇怪……”
旁邊出現一個分岔路口,灰綠色郵筒站在燈柱下,岔路的盡頭一片模糊,但李漾還是拐彎跑了進去,隻希望自己離那輛車和司機遠一點。
整條街都安靜得仿佛處在真空一樣,隻有他自己的喘氣聲一聲大過一聲。
他心裡愈來愈恐慌,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地方,臨水縣也沒有這樣的街道。
“你在哪裡上的車?”
“你家小區門口。”
“等我。”
“等、等多久?”李漾帶着哭音問。
他的身體支撐不住多久,他本就不常跑動,最近身體更是虛得要命。
“馬上。”
“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跑了多久,或許很短,也可能很長,又經過一個岔路口時他扭頭望了一眼。
感覺很眼熟,灰綠色的郵筒和燈柱。
他睜大眼——剛剛他不是剛跑進了這個路口嗎?
怎麼回事?他終于撐着膝蓋停下來,回頭望了一眼。後面沒有人,沒有那個司機,也沒有那輛車子的身影,他似乎沒有追上來。
不追他?他成功跑掉了?
不對,他依舊感覺不對,四周的一切依舊不對勁。
他扭回頭,擡眸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在他前方十幾米的地方,那個司機負手而立站在車旁,笑眯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像是從來沒動過。
車門始終還保持着他打開時的狀态,地面上殘留着他滾過的痕迹和血迹——他又跑回了原點。
他一直往前跑,但是卻跑回了原點!
這一瞬間李漾的唇色都白了。
鬼打牆……他終于也遇到了鬼打牆。
他跑不出去了。
他知道。
他會死在這裡的。
跟李凱一樣的死法。
恐懼化成淚水,逐漸溢上李漾的眼眶。
因果報應,他向周弦柱抱怨李凱,導緻李凱橫死,如今他也會遭遇這種事情。
他的腿重得要命,也痛得要命,一步也邁不動了,他看着那個司機一步步地朝他走來。
——腳後跟在前,腳尖朝後,他像個踩高跷的人偶一樣,一步一翹地朝他走來。
恐懼攝住了他,他兩腿戰戰,呼吸破碎,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步也動不了了。
“小同學,為什麼半路跳車,你還沒給車費呢,坐霸王車是不好的哦。”
“我,我給你錢,我卡裡有錢……”李漾淩亂地說,“你要多少,我可以都取出來給你,我、我換成冥币燒給你。”
救……誰來救救他。
周弦柱!怎麼還不來!
司機依舊一步步朝他走來,還是那句話:“坐霸王車是不好的,不好的呀。”
李漾咽了咽唾沫:“我說我給你車費,我給你……”
司機依舊笑着,笑着笑着那張白膩的臉一變,腦袋突然變形,五官錯位扭曲,花白的腦漿和鮮血一起混着流下來,他的聲音陰恻恻的,飽含無限怨毒:“好呀,好呀好呀,我這就來收,同學你長得真好看啊,眼睛好好的在原位,鼻子也沒歪,真好看啊,我很喜歡……”
“我要這個,你把它給我吧!”
李漾瞪大眼。
車費是這個?!
那雙已經變得扭曲的利爪朝他伸來——
李漾的腿一步也邁不動,他努力掙紮,隻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睜睜地看着厲鬼瞬移至眼前。
那雙爪子戳破他眼睛的前一刻,一雙手從虛空中探出,撕裂了灰色的空間,精準地抓住了司機利爪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