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回到221b的時候,盧納依舊坐在窗前凝視着這個世界,她的膝蓋上攤開了一本童話故事集,裡面描繪着白色的海灘和灰蒙蒙的海霧。
“華生醫生去給人看病了。”少女乖巧地說,她擡起了異色的眼睛,看着灰瞳男人的臉,“你去找杜比了?”
“沒有。”福爾摩斯說,他在窗前坐了下來,“盧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直沒法加冕稱王,那就算了,成為人類,隻把握自己的存在就可以了。”
少女擡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似乎在認真地思考着他的提議,不知道是在思考它的含義,還是思考自己的抉擇,過了一會,她眨了眨眼睛。
“不可以啊。”她搖了搖頭,“我們還要回家呢。”
她安靜地收起了目光,“不可能的。”
“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人類,也不會放棄把大家帶回故鄉的。”她說,“我就是為了這個出生的,所以他們不會攻擊我,還會很尊重我,所以我就該做這件事。”
“伸冤于我,我必回報,施恩于我,我必回報。”盧納輕聲吐出了一句某種古老的格言,這個少女在原則上的确固執如磐石,福爾摩斯想。
但是她知不知道幫助她的人類會永遠沒法回到他的故鄉呢。
無論她知不知道,這都不是可以用來埋怨她的事,因為這是人類自己的抉擇,讓他們回到故鄉也意味着人類擁有平穩。
這也是人類的抉擇。
隻是人類不可能天生如她一樣其心如鐵。
“不過杜比的事情可能根本不重要。”盧納輕聲說,“杜比不可以主動攻擊任何人,他好像也從來沒有攻擊過任何人,他隻會讓對方來探索他,所以杜比其實是個很無助的人。”
他來這裡不過是為了檢驗你們的計劃進行的是否順利罷了,福爾摩斯想,但是他不打算說出來,他一貫越是關鍵的東西,越擅長守口如瓶。
“雨停了,”灰瞳男人平淡地說,“去散散步麼?”他提議道,“如果你想了解這個被你們稱之為表世界的地方的話,還是多出去走走比較好。”
盧納擡起了頭,“你帶我去?”她微微地偏了偏頭,問道。
福爾摩斯注視着少女的眼睛,她似乎隻是在輕松地問這件事,又似乎在問什麼更深層的決議,但是這個少女的眼睛清澈見底,從中讀不出任何的信息。
灰瞳男人掐滅了煙,靜靜地深呼吸了一下,“對,我帶你去。”
夏洛克·福爾摩斯在過去的二十八年中,從來沒有思索過這個問題,他到底是不是個人類。
因為這顯而易見,他父母雙全,甚至還有個哥哥,從小到大所有的檔案資料一應俱全,就讀的中學,大學畢業證,每一張紙都證明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
他一直不算合群,因為在中學中,他厭惡那些貴族習氣,所以也沒什麼朋友,在大學裡,他沉浸在審視自己和世界上,當然了那時候誰也想不到他們那個和藹可親,無論是作業還是期末考試都非常友好的數學教授會發瘋成犯罪界的拿破侖。
然而他突然開始試圖從自己身上尋找人性。
他從前擁有過人性麼。
應該是有的,雖然比常人稀薄了一些,但是比盧納還是多多了。
他曾以為自己不會害怕任何事,無論是疼痛還是死亡,好像都不算什麼難以逾越的苦難,但是他在對自己人性的拷問之上陷入了困境。
他曾經沒有注意過這件事,而如今卻想竭力證明自己還屬于人類,身上有着人性。
他突然意識到了斯芬克斯之謎也許并非如它的謎面那麼簡單。
一直以來,我都是以什麼為依據認為自己是個人類的呢?
盧納站了起來,拿起了帽子扣在了鉑金色的頭發上,擡起眼睛看着他,“去哪裡呀?”
灰瞳男人牽住了她的手,兩個人來到了被新雨洗過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各自有各自忙碌的事情,夫妻,職員,送奶工,家庭教師,形形色色的人類忙碌而有序,
這是個圈套,夏洛克·福爾摩斯對此心知肚明,一旦他開始試圖用盧納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釋人類的世界,那麼他就要把盧納的常識當作自己的常識。
那麼他就會離人類更遠一步。
直到有一天,人類的成分将徹底處于劣勢。
盧納開始提問了。
“那個是什麼呀?”少女擡起一隻手,指向了精美的招牌。
——
“以洩漏我們的目的來知道他們的目的,這筆交易劃算麼,杜比?”女人拿起了手中的鐵盒,從裡面摸出了一塊漂亮柔軟的土耳其軟糖,放進了嘴裡,杜比在一邊坐了下來,“算一場賭博吧。”
“我記得你可不像我這麼喜歡賭博。”女人淡淡地吃着奢侈的軟糖,似乎對裡面的果汁含量很是滿意。
“我不覺得這是什麼豪賭,如果這個人類的目的不是如我們所想的那樣,當他窺見了我們的目的之後,就會遠遠的逃跑了,我們也沒什麼損失不是麼,戈爾德。”杜比拿起了自己的剪貼本,他翻閱着上面的内容,大多數都是華生醫生所撰寫的文章,還有一部分政府的報道。
戈爾德眨了眨眼睛。
這是一個美麗而精緻的女人,她渾身上下都被昂貴的首飾裝飾着,寶石與黃金閃閃發光,好似傳說中的湖中女妖,一見就可以攝人心魄,然後心甘情願地淹死在湖水裡。
戈爾德從來不向世人暴露自己的真名,然而世人依舊對她趨之若鹜,她仿佛是财富與美貌的化身,是每個人類内心最深處欲望的投影。
她用精美的裝飾着金箔的绯紅指甲挑起了一塊軟糖,慢慢地品味着它的滋味,“不得不說,人類在享受方面還真是窮奢極欲。”
“從來如此,不過你該不會不想回到故鄉了吧。”杜比從剪貼本上方擡起了一雙眼睛,“這是我們離回歸最近的一次了。”
“不要玩火了,戈爾德,如果到時候盧納準備好了,你卻沒有準備好,那就搞笑了。”杜比說。
“搞笑也不錯麼。”戈爾德笑了笑,說,然後她蓋上了鐵盒,收斂了笑容,“我當然不會了,杜比。”
“我在是我之前,先是王,不是麼?”戈爾德婉轉地歎了口氣說,“所以你不要擔心我啦,杜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