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目光在雨中相對,誰都不願退讓。半晌之後,程昕先一步移開視線,他松了手,将陸容穩穩當當地放進了韓仰懷裡。
“我在路邊找到她時,她就已經暈倒了。”程昕像是又找回了他醫者的身份,盡職盡責地解釋了一句,“她身上有血,我需要将她帶回程家醫堂裡替她看看。”
韓仰道:“多謝程大夫挂心,不必麻煩程大夫了,我帶她回錢府之後,會找人來看的。”
他抱緊陸容轉身便走,長靴踏在石闆上,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那水花迸濺到程昕的鞋面上,隻一瞬間,就和程昕眼中的殺意一般,迅速地隐沒在了漆黑的絨料裡。
韓仰的身影愈加拉遠,程昕看着那消失在街角的背影,驟然森森一笑。
“韓仰,我總有一天會親手宰了你。”
***
直到回了錢府,陸容還是依舊沒有任何醒來的迹象。
韓仰吩咐佩蘭燒了熱水,自己又冒雨跑出去找了個大夫,大夫縷着胡須把了一盞茶功夫的脈,最後隻道陸容該是淋了雨又受了驚吓,所以才遲遲醒不過來。
韓仰問,“如何才能讓她醒來?”
大夫答,“耐心等待便可。”
對待外人向來沒什麼好脾氣的韓二少差點拽着大夫的胡子把他丢出錢府去。
他不敢給陸容亂用藥,隻能從自己的箱子裡找出幾片參片,捏開陸容的嘴巴放進去,讓她一直含着。陸容在睡夢中不安地皺着眉,呢喃着一會兒喊冷一會兒喊熱,一會兒又喊阿朝别怕,阿姐來救你。韓仰始終握着她的手臂守在床邊,一遍遍地替她換過額上搭着的熱布巾,如此這般地折騰了好一通,夜色已然變得深沉。
三更的梆子響過一聲時陸容才悠悠轉醒,她的頭疼得厲害,腦子裡像是被澆進一盆沸水,亂糟糟的攪成一團,什麼都想不起來。她吃痛着苦着臉,就這樣半合着一雙眼睛,等到初醒時的渾沌與疼痛漸漸過去後,才察覺到身旁有人一直在握着她的手。
陸容微微側過身,眸子裡映出了韓仰的臉。
雨已經停了,烏雲散去,隻留一個清冷的月亮挂在天邊,投出的月光又柔又亮。韓仰就在她的床榻旁邊趴伏着,已經睡熟了,呼吸長而沉重,一手卻還緊緊握着她的手,另一手牢牢抓着個替換的帕子。
陸容吐出嘴裡的參片,用閑着的手去摸他眼下淡淡的烏青,指肚來回蹭了兩圈韓仰就醒了。韓二少眼睛還沒全睜開,倒是先揚起個笑,臉頰在她那隻被握着的手掌心裡輕輕蹭了蹭,像隻撒嬌的大貓,露出最柔軟的肚皮來讨她歡心。
陸容被他下巴上冒出的細小青茬紮的半隻手臂都酥麻一片,她順勢在那處撓了撓,輕聲的問他,“怎麼不刮胡子?”
韓仰終于舍得睜眼,他用那雙漆黑的眸子注視着陸容,也學着她的語氣,輕而緩慢的開口,“從昨夜開始忙了一天一夜,沒顧得上刮。”
陸容将身子完全側躺過來,額上的布巾順勢掉落,将被褥浸出一片深色。她正對着韓仰,伸手撩起他眉眼間散亂的碎發,又問他,“你怎麼不回自己的房間去睡?”
韓仰笑起來,“你說呢?還不是你突然發熱,都要吓死我了。”擡起手背蹭了蹭陸容的額頭,感覺溫度降了點,韓仰便松開了手,起身作勢要走。
“你既然醒了,那我就回去了。”他彎曲着食指刮了刮陸容的鼻梁,“好好休息陸小容,不要胡思亂想。”
指尖的溫度借由相觸的皮膚成倍的傳了過來,屋内沒有點燈,韓仰就這樣裹着一身瑩白站在那裡,身形欣長,恍若神祇。陸容聽到自己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一刻不停地催促着她快做些什麼,好将這抹白月光完全的留下來。
她閉上眼,依照着自己的心意,将手伸了出去。
掌心相貼的溫熱還未散去,才松開的兩隻手就又握到了一起。韓二少堪堪邁出一步,詫異地垂眸看向陸容重新握緊他的手,眉頭微挑地疑惑道:“嗯?怎麼了?”
陸容睜眼看他,嘴唇一張一合,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吐出幾個字。
她還發着熱,嘴唇較之平日異常鮮紅,韓仰就在這朦胧的月色中微眯起眼,他盯着陸容紅嫩的唇瓣,吃力地辨認出了她的話。
陸容說,别回去了,一起睡吧。
……
登徒子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他又蹲下身來,像是受驚過度一般口齒不清地問她,“你,你燒糊塗了?”
陸容捂着半邊臉暢快地笑了起來。
有花瓣自樹梢落下,池水盛住了它,勾勒出一幅俏麗的水中月。
韓仰脫靴上床,陸容縮進他懷裡,也似倦鳥歸巢飛花入畫,再契合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