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人傍晚歸家時給他帶來了正式的邀請帖,吳言博将宴席定在了兩日後的休沐日,韓仰二指夾着帖子,搖晃着扇子打算去告訴陸容這個消息。
他走到牆邊,足尖一點便躍上了二人房間正中的隔斷,錢沐弘彼時還未走遠,瞧見這一幕時額角抽了抽,憤慨地一甩衣袖,加速離開了小院。
他這幅眼不見為淨的模樣惹的韓仰笑了笑,韓二少披着一身暮色跳下隔斷,正巧撞見陸容推開門走了出來。
“嗯?”他看陸容穿戴整齊,是個要出門的架勢,“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陸容道:“程大夫約我去程家醫堂,說是要給我換藥方。”
韓仰的臉登時垮了下來。
韓二少面色不善:“他換藥方就換藥方,大晚上的為何非要約你單獨見面?你又不擅醫道,難不成去了還能給他什麼建議?”
陸容頗為無奈地看他一眼,“這一個月來,白日裡我不是都在忙嗎?至少有二十日都待在你房裡了。”
她頓了頓,又多解釋了一句,“況且我也不是單獨同他見面的。”
她身後的小丫頭适時冒出個腦袋,“是啊韓大人,我也同小姐一起去呢。”
小丫頭名喚佩蘭,是陸容的貼身使喚。陸容的藥在熬煮時頗有些講究,每次換過藥方,第一副藥都是由程忻在藥堂煎好,将熬煮方式詳細地教給佩蘭,藥汁再交由佩蘭帶回來。
韓仰依舊不滿,“佩蘭一個黃毛丫頭,能算人嗎?我不管,我也要去。”
“……”
陸容轉過頭去歎了口氣,像是縱容自家不聽話的熊孩子一般妥協道:“去去去,都去都去。”
三人就此一同出門,繞過兩條街道,很快來到了程家醫堂的門口。醫堂彼時已經閉館,左半扇門貼了木條,隻留了個年輕的少年坐在門口,瞧見他們來了,手腳麻利地推開另外半扇門,将他們迎了進去。
陸容瞧他眼生,随口問了一句,“阿月呢?”她指了指面前的藥材櫃子,“我上次來她還在那兒抓藥呢。”
韓仰了然,阿月應該就是當日迎他上二樓的小丫頭。
那少年一愣,支支吾吾了半晌,最後隻道阿月家中有事,十日前獨自返了鄉。
佩蘭像往常一樣候在一樓,陸容本想自己上去,但韓仰執意要跟,陸容拗不過他,隻能帶着他一起上了二樓。
程忻依舊坐在長桌之後,他聽見動靜擡頭,原本平靜的神色在看見二人結伴出現的身影時全然變成了詫異。陸容是知道他的問診習慣的,從不允許第三人在場,于是隻能硬着頭皮扯了個謊。
“這是我遠房表弟,粘我粘的緊,我就帶他一起上來了。”她回頭拉了拉韓仰的衣袖,“快,和程大夫問好。”
她還不知道二人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見過面了。
韓仰就站在陸容身後,高大身量投下的陰影完全将陸容納入其中,他的視線越過背對着自己的陸容,直直看向面前的程忻,在聽到陸容對自己的稱呼時,嘴上乖巧地道了一句‘程大夫好’,實則卻是勾起唇角,對着程忻露出個全然不友好的笑容。
如同護食的獸類,連牙尖都泛着挑釁的兇意。
程忻隻看了一眼就别開視線,衣袍下的手掌握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陸容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波濤暗湧,自顧自的拉過長桌前的凳子坐了下來。她撩起袖子,将手腕放在脈案上,直到程忻隔了一條絲帕搭上她的腕子,她才主動開口說道:“程大夫,我最近的入睡情況好了許多。”
這倒是實話,這一個月來她每日都有事做,雖不至于夜以繼日地勞心勞力,卻也不會像以前那般整日無所事事,任由些頹然悲傷的念頭充斥腦海,從而久久無法入睡。
程忻問:“上次抓的藥有按時在喝嗎?”
陸容略為心虛的嗯了一聲。
其實并沒有,偶爾有幾日忙的昏頭轉向,她連飯都記不得按時吃,藥自然也記不得按時飲。程忻這次開給她的藥味道極苦,涼透之後更甚,她懶得喚佩蘭去熱,便偷偷将那些藥都倒掉了。
程忻看着她那相較于一月前愈加紅潤的面色,眼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垂眸斂目,又問了陸容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這才提筆寫下張新的藥方。
藥方一式兩份,一份遞給陸容,另一份用于存檔,程忻拉開長桌下的木屜,将存檔的那張藥方放了進去。
輕飄飄的薄紙落入木屜,蓋住了置于其中的一朵靛藍簪花。那簪花帶血,血迹雖已風幹,可一抹猩紅綴于損毀的絨花花瓣之上,仍然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更重要的是,陸容若是瞧見了,定然一眼就能辨出個一二。
——畢竟這簪花是她買的,數月前還親手贈與了阿月,阿月喜歡的不得了,十日有八日都戴在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