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容倏地睜大了雙眼。
她知道這張紙中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了。
韓仰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模樣,勾着嘴角笑了笑。他将茶盞放下,接過陸容手中紙張,指尖點着其中一句,一字一頓讀道:
“藍巢軍馬入紀家村,掠奪馬匹布料,縱火毀屋,緻使紀家村房屋半數盡毀,數十餘人傷亡。”
陸容一點即通,接過他的話頭繼續道:“尋常的山匪流寇,搶掠村莊定是為了金銀布匹,錢财糧食,可藍巢軍卻隻搶了馬匹布料。他們人數不算少,若次次都隻将這點東西兌成現銀,定然撐不了多久。”
韓仰将紙張合起,疊成個四方的小角壓在鎮紙之下,“所以我們要查查,藍巢軍的糧食供給究竟來自于何處。查清楚了這條線,說不準很快就能順藤摸瓜地尋到你父親的下落。”
日光透過窗梗斜斜地照進來,像是将陸容的眼眸都染上了光亮。她看着韓仰那勢在必得的神色,突然伸手從自己的袖袋裡掏出一小包鹽津梅子,托在掌心展開油紙,二指捏起其中一顆遞過去,頭一次用着韓仰記憶中那種可親又輕快的語氣朗聲道:
“請韓大人吃我私藏的梅子,今後若是有什麼正事要查,韓大人可切記着要帶上我。”
韓大人坦然接受了她的賄賂,他張開嘴,由着陸容将梅子投進他嘴裡。
“這點小事,好說。”
***
另一邊,錢沐弘剛過申時就回了府,錢夫人站在他身後替他脫下官袍,餘光瞥見錢沐弘手中握着的朱紅錦盒,疑惑地問了一句,“你這拿的是什麼?”
錢沐弘不在意道:“這是吳大人托我轉交給韓大人的見面禮。”
錢夫人的語氣頓時急起來,“你和吳大人不過泛泛之交,幫他這個忙做什麼?不曉得的還以為你們有多好的交情呢。”
錢大人十分無辜:“我什麼都沒做,就站在那兒等了個馬車,誰知道吳大人突然沖了過來,将這盒子塞到我手裡就走。我一個習武之人追了兩步都沒追上他,總不能跟在他屁股後面一直跑吧。”
他将那朱紅錦盒放在桌上,繼而擡起手,由着錢夫人将便服的衣袖囫囵套到他手臂上。
“夫人這麼生氣做什麼?左右韓大人就住在咱們府上,我也有事要與他商談,帶個盒子,順手的事罷了。哎夫人,這袖子你沒給我拉好。”
“……”
錢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錢大人一眼,手臂揮了揮,再不想和他多講一句話。
錢沐弘受了夫人的嫌棄也不在意,他自己仔細地理好衣袖,揣着小盒子徑直去了韓仰的小院。韓仰彼時已經談完了正經事,見着陸容心情好便纏着不讓她走,他鋪上張新的宣紙,用鎮紙固定着,提筆沾墨,架勢擺的十足,不依不饒地非要給陸容畫張小像。
陸容本就是個活潑愛鬧的性子,隻是這兩年來她借居錢府,陸朝還時不時會冒出頭露個面,她心中愁苦又憂慮,連帶着笑容都少了許多。現下韓仰來了,不僅絲毫不在意她的病症,還給她帶來了查清陸家變故真相的契機,她覺察希望,心情變得開朗不少。
更何況……
陸容看了韓仰一眼,她總覺得這人眼熟的很,隻是自從自己清醒之後,即使每日用藥,腦中記憶也總有缺失,但凡仔細回想,必定會頭痛如針紮,久而久之,她便再不願回憶兒時的事了。
就像現在,不過是稍作回想,額間已經突突刺痛起來。韓仰瞧見陸容突然皺眉,忙将毛筆換至左手,右手當即便要去摸她額頭,豈料錢大人正巧走到門口,聽見房内傳出陸容的聲音,登時勃然大怒,揚起一腳就踹開了房門。
韓仰被這響動驚的手一抖,筆尖墨點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陸容的胸口上。
陸容:“……”
韓仰:“……”
錢大人:“!!!”
錢大人的臉頓時比那墨點還要黑,他氣勢洶洶地進了屋,一甩手臂,直接對着韓仰下了逐客令。
“韓大人,你在安都的所作所為,錢某早就有所耳聞。隻是今早韓大人同錢某一番交談,錢某本以為安都的傳言所言非實,可眼下一見,才知韓大人果真名不虛傳。我府邸狹小,怕是不能再容納韓大人這尊大佛了,大人請自便!”
錢沐弘這話講的直白又難聽,陸容連忙解釋,“不是的,錢大人你誤會了,我們……”
韓二少爺向來不是個乖乖挨罵的主,如今被這麼沒頭沒臉地諷刺一頓,他眉頭一挑,突然起身放下毛筆,不僅不和陸容一起解釋,反倒開始可勁兒的挑釁點火。
“我是否如傳言一般暫且不論,隻是錢大人卻當真是不一般。不過一團墨點,錢大人便能見微知著,心思竄起來比跑馬都快,這點實在令韓某佩服。”
明擺着就是在說錢沐弘思想下流,見着個墨點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在調戲陸容。
錢沐弘倒抽一口涼氣,衣袍之下的手指抖了又抖,快要被他氣死。
陸容轉身瞪了添亂的韓仰一眼,索性将茶棚那日發生的事詳細說給了錢大人, “所以我今日就是來向韓大人道謝的。”
末了還補充一句:“韓大人他,真的沒想過要對我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