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疙瘩扒着牆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顆頭。
藥玉閣樓主在牆外聽到聲音,帽子對着那邊一轉,兩人對視(?)了許久,銅疙瘩才沉着臉,架起身體躍過牆頭,默默地伸直手臂扒着上沿,夠着腳跳了下來。
藥玉閣樓主忍不住問道:“怎麼,這大半夜的,熟人還會讓一個小孩子出去過夜嗎?”
銅疙瘩消沉道:“他留我過夜了的,可是我跑了。”
藥玉閣樓主疑惑道:“你還賴上我了嗎?可你的委托任務無論真假,到現在都已經結束了。”
銅疙瘩壓抑道:“你們大人,明明才是謊話連篇編排事故的騙子。”
閣樓主反駁道:“不要概括所有人好嗎?這一路上我還不夠親和嗎?你既然并不相信我,反正任務已經完結,我們就此分道揚镳吧!”
銅疙瘩反應很快地抱住他的腿,聲音變得有些委屈道:“你先不要走,你人很好,不是那些騙子,我錯了,先不要丢下我,好嗎?”
閣樓主詫異道:“之前不是挺厲害嗎?怎麼當初那個無人能敵的熊孩子在這裡變得認錯态度又快又好?”
銅疙瘩抑郁道:“你白天不是還怪我不肯說實話,我現在再藏着也沒有什麼意義,全告訴你也無妨。”
藥玉閣樓主卻意料之外的拒絕了,說道:“不必了!你不說我便可以利利索索地走,你再一說,恐怕我就走不了了!”
銅疙瘩兩腮一鼓,騰出一手就去拽帽紗。
閣樓主這才意識到熊孩子并不會那麼輕易就能乖巧下來,不得已又去搶,妥協道:“好啦!怕了你了,快放手。”
銅疙瘩一路拽着被閣樓主視若生命的白紗,緊緊抱着大佬的大腿,而閣樓主艱難地硬拖着無比沉重的雙腿,挪進三條街外的客棧時都要被累得喘起來。
正要關門打烊的夥計忍不住打量了一眼面前這對奇怪的組合,正對上銅疙瘩倔強謹慎又兇惡的眼神。
閣樓主扶着門框喘的快要虛脫:“小孩,太粘人。”
這已經不是粘人的地步了吧!這明明是被小孩化身的惡狗咬了腿吧!
夥計一打開門,閣樓主身影不穩地就往前倒去,被夥計立馬扶起,問道:“客官您還好嗎?”
閣樓主用着一種終于到了盡頭的升華魂魄的語氣,輕飄飄道:“我快不行了,你一定要給我騰出房,我,我,我走不動了。”
夥計立即說道:“客官無須擔心,我們這有!房間很多!您撐住!我馬上扶您上去。”
“喂。”銅疙瘩莫名其妙道,“不就住個店嗎?怎麼搞的跟要生死離别似的。”
閣樓主的語氣比孩子的心情還要陰郁道:“都已經到這裡了,你還在不放心什麼?若再抱着我的腿墜下去,明天就等着看我躺屍吧。”
銅疙瘩雖然質疑他是否能真的這麼輕易死去,但還是猶猶豫豫的放開了。
腿一被解放,閣樓主不禁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銅疙瘩看着這人撐着夥計一瘸一拐地上樓梯,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吃草也長肉。
一摸前胸手臂,骨架硬邦邦的手感依舊明顯。
閣樓主身心俱疲地安置下來,一邊揉腿一邊聽銅疙瘩老老實實哭哭啼啼可憐兮兮的如實交代。
果然,銅疙瘩一如他表現的那樣,他的認知和道理不是平常人能教出來的——那個讓他情緒大變的桐将軍,果然是他傳說中的老爹。
這麼熊也是在軍營裡的男人堆裡混出來的了?
不,這不是重點。
閣樓主不禁問道:“既然你對自己逃跑如此自責,那為何還要跑呢?”
銅疙瘩老實道:“我不相信他的信仰,讓他那麼難過又失望的人,即使他會堅持到底盲目跟從,我也會覺得萬分不值。”
閣樓主歎氣道:“也并非是盲目跟從,你爹會那樣做不僅僅是為了這一個虛無缥缈的信仰而已,恐怕他想的,是要盡量守住一城百姓,一塊土地,這比那個人要重要許多。”
“在路上你沒聽說嗎?”銅疙瘩恨恨道,“被破開城門,還被屠城?即使那裡位置偏遠,人所剩無幾,但并不是我們都是瞎子,所以他們為什麼要撒這種謊?有什麼好處嗎?還是把别人豁出性命的堅持當做随意捏造的玩樂?就這麼有趣?”
銅疙瘩想不透,閣樓主卻并不是什麼都不知道,那裡雖然偏遠,但并不是援兵遲遲不到的理由。
但閣樓主斟酌了一下,才委婉道:“你說得對,大人也會撒謊,而大人撒了謊,他也會心虛的。”
這其中或許有幾方利益之争,内堂形勢如此嚴峻,容不得旁人插手的機會,而這位桐将軍早早被淘汰,之所以會這般死去,恐怕也代表着君主勢力的衰微。
而一個城池會因此權利鬥争而受到無比慘烈的牽連,放出援軍遲遲未到的消息,想必這使得所有人都無法接受,朝堂内部的争鬥激烈到怠慢百姓外臣的地步,無論對争鬥的哪方來說都是落人話柄的梗嗓魚刺,恐怕也正是因為桐将軍所在之地家屬已絕,帶領的士兵城内的百姓所剩寥寥無幾,這才大肆宣傳假消息,把所有責任推給入侵者,保全自家名聲。
君主或是某些勢力,即使憐惜這位忠心耿耿的桐将軍,将其遺孀厚養後代高升,但這不過是杯水車薪,從另一方面再看,此事若是爆發出來,被人左右無能護臣的昏君絕對是第一個被想起來報複的。
在閣樓主的擔憂下,銅疙瘩終于說出一直要賴着他的目的來:“我還有一個委托。”
閣樓主猶疑道:“遞貼錢和委金有嗎?”
銅疙瘩暫時賣乖道:“不要耍我了,之前你都沒有給我要什麼遞貼錢,不要在這種時候欺負我。”
閣樓主想了想,又道:“好吧,那就讓你第二次,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兒童特權兩次機會都已用光,之後你再說些什麼,該交的東西都需要按規則來全部交齊了,閣樓才會為你做事。”
銅疙瘩遲疑道:“先前你在路上說,什麼任務都會接,我,我想殺一個人。”
閣樓主一怔,問道:“不在戰場殺人了嗎?你當初不是挺反感借刀殺人這些事情?”
銅疙瘩拳頭緊了緊,沒有說話。
閣樓主等不到回應,便又說道:“好吧,你繼續說,你要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