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昭反應也快,上來幾下将女人定住不讓她再亂動。
洛念安對着方常遠道:“方将軍,不好意思啊。”說完自己愣了一下,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好意思些什麼,但她就是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方常遠飛升時間比赫連昭和柳淵都要早,雖然從人界飛升上來的上神們之間沒有明顯的等級制度,但是早飛升的在晚飛升的面前多少會有些前輩的架子,平時見了面也是後者先給前者打招呼,無論私底下如何,表面關系大家都維持的不錯。
像赫連昭和柳淵這樣面子裡子都撕破的畢竟是少數。故而這兩人現下也不好出面說方常遠什麼。一個面無表情地禁锢着那女子,一個沉默地搖晃着扇子。
洛念安思索片刻,開口打破沉默道:“方将軍這陣法很是高深。”
方常遠還沒說話,身後的女人大聲喊道:“我呸!你殺了他們,還要把他們禁锢在這裡永世不得出!你這個卑鄙小人,黑心的東西,憑什麼你能成神?!老天爺真是瞎了眼!你怎麼配!”
在人間流浪的時候,洛念安倒是聽說過方常遠的事迹。年少稱帝,勤政愛民,在位期間廢止了許多苛政,每每禦駕親征都能大獲全勝,民間對其的功績廣為傳頌。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帝王,在山茶郡疫病期間下令封城,卻毫無作為,最終下令屠城,實在是匪夷所思。
“我沒辦法。”方常遠終于開口了,他身高體壯,垂首立在那裡卻似乎矮小了不少,語氣也滿是頹然,“他們不死,就會有更多的人死。”
“你放棄了我們!你害死了我們!我們那麼信任你!那麼信任你!你怎麼做的?!你......”
“我能有什麼辦法?!”方常遠陡然提高音量,擡頭側目逼視着那個女人,眼中有怒火,但似乎還參雜着不甘、無奈、還有一些其他的讓人看不懂的複雜的情緒,“邊境戰事不斷,死傷無數。我派禦醫過來救治你們,派一個死一個,派兩個死一雙!所有人都告訴我治不好治不好!我下令封城,從前線戰士的嘴裡摳!撥軍糧過來給你們!可你們呢?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城裡?為什麼要到處亂跑?下令轉移病人你們為什麼不配合?為什麼要隐瞞不報?!我沒作為嗎?治不好我能有什麼辦法?!我能有什麼辦法?是我的錯嗎?全都是我的錯嗎?”
“......”
空氣陷入死寂,洛念安側目看向那些十字架,上面捆綁着被獻祭的人,如今隻剩一具具屍骨,還有殘破的衣物布料在随風飄動。
那女人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哭聲凄厲,赫連昭一驚,松了手,她便跪在地上,頭埋在懷裡的包布中:“為什麼是我們......為什麼啊?為什麼......”
何因何果。
不知道他們在問誰,好像也沒誰能回答出這些問題。
都是人,神尚且有無能為力之時,更何況凡人。因為怕死,所以費盡心思尋求活路。身為帝王,萬般掙紮無果,所以不得不棄小保大。聽起來都有錯,但又似乎都沒錯,出于本性,出于無奈,是非對錯無法評判。歸根結底又要回到那句話上,世上事本就不是非對即錯非黑即白的。
方常遠自覺愧對子民,于是退位,隻身前來想要以死謝罪。不想最後卻沒死,反倒成了神。出于神的責任,他将這些怨靈囚禁在這方寸之地,确保他們不會出去禍亂蒼生。出于愧疚,他又默許,或許還幫助他們引來凡人,供給他們以養精魄。
得到肯定答案,洛念安道:“前塵事尚且不論,方将軍,這件事可是你真的錯了。”
方常遠垂着頭,低聲道:“是我的錯。”頓了頓,他又道,“可是這些怨靈......”
柳淵往前走了幾步,終于能出聲了:“都收着帶回神界吧,看看放哪裡鎮壓。”
洛念安擡頭看向在半空中飄來飄去的怨靈,道:“其實沒必要鎮壓他們吧,四百年之久都沒有化形,想來怨念不深。若是當初有人為他們超度,指引他們轉世投胎,也不至于留在人間這般久。”
柳淵湊過來道:“念将軍你也說了當初。如今他們都沾了人血,想必也沒那麼容易甘願重入輪回。再說了,現在去哪找能淨化指引他們的人去?據我所知,神界沒有這樣的神吧。”他又看向赫連昭,确認了一下,“有嗎?”
赫連昭搖頭:“沒有。”
洛念安不自覺看向易桉,後者正對着她笑,開口道:“據我所知,倒是有一位。”
洛念安心領神會,露出笑容,接道:“母神。”
開天辟地之初,誕生母神,母神愛萬物,憫衆生。
方常遠道:“母神确有淨化之力,可是母神早已仙逝,神體神識化作日月山川。她之後,這種神力也已消失數千年。”
洛念安望着空中的那些怨靈,沉默片刻後,喃喃道:“或許可以試一試。”
“嗯?”柳淵不解,“試什麼?”
洛念安看向他道:“我幼時在機緣巧合之下,曾翻到過一本古籍。”
柳淵睜大眼睛:“幾百年前看的書你都記得?”
赫連昭斥他:“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沒腦子?”
他們吵起來了。
洛念安全然不受影響,心念微動,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推着,尋了一處幹淨的地方,龍鳴聲響起,長槍立在身前。她閉上眼,手随心動,起勢,神力被注入長槍之中,忽地從尖端亮起一束光,直達天庭。她低聲念着:
“吾神珈洛,借母神之力,淨化怨靈,引不歸之魂,赴忘川之河。”
話落,天上的光束向四周散開,光芒驅散了烏雲。同時,高台上的怨靈、屍骨、遺骸都化作星星點點的藍光,向上飄去。慢慢的,郡内四面八方也飄起點點藍光,于空中彙聚在一起,化作一束耀眼的藍光,往西方飛去。
而洛念安周身被金光籠罩,忽地,右眼滑下一滴晶瑩淚珠,落至地面,金芒往周遭散開,将這片滿是血污的大地洗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