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的黃昏時分,城西的布料莊子前停下一輛普通的馬車。
随行的丫鬟擡起手,畢恭畢敬地掀起車帷,從裡面緩緩走下一位頭戴幕離的少女。
她穿了一襲淡紫軟羅绉裙,步履從容,搖曳生姿,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面上的皂紗随風飄動,如同雲煙,憑空生出一股清雪脫俗的氣質。
就連從她身側吹過的風似乎都沁上了淡淡的芬芳,一嗅,一瞥,直叫周圍的公子哥們挪不開眼。
布料莊子的夥計連忙放下手頭的事情,小跑上前,笑容可掬:“姑娘可是要看料子?裡面請——”
秦妗微微點頭,和巫清一同邁進了莊子,直直走去後院。
後院清淨極了,連一絲雀鳥的啾鳴也沒有出現,隻有一棵龐大的桂花樹立在中央,遮住夕陽最後的幾寸紅霞,投下一地昏黑。
“可曾查出那些倉族人現在何處?”秦妗的聲音曼妙,卻也透出不容抗衡的氣場。
剛才還在點頭哈腰的夥計早已擺正臉色,行禮道:“主子,一共五人,都歇在街角的祈願客棧中,屬下收到您要親自動手的命令,便沒有提前收網。”
感覺幕離上落了什麼細小的東西,秦妗仰頭看了看院中的桂花樹,小小的金色碎花就快掉光了,躺在地上,待不了多久,就會被來往的夥計們碾碎成泥,揉進土中。
她隔着朦胧的面紗,瞧着桂花,眼見着天色越來越暗,輕聲說道:“白日裡,客棧人多嘈雜。今夜動手罷,最好都是活口。”
“是。”
秦妗将幕離摘下,露出姣美微冷的容顔:“巫清,随我去查賬。”
城西的這幾座鋪子,每月金銀流水甚多,今日既然來了,索性由她親手掌燈,查看一番鋪子的賬本。
天際的霞雲絲絲散去,店中算盤的木珠來回劈啪響,燭燈的白光越發明亮,夜色逐漸鋪了下來。
算完最後一家首飾鋪子,秦妗揉了揉額角,合上賬本,伏案歇息了片刻,便走出了門。
街上的人已經少了大半,隻有兩面的煙巷酒樓還亮堂着,結着紅燈綠幕,傳出各色聲音,說書嘈雜,舞樂靡靡,醉漢叫喊,野狗争吠。
秦妗倒也不着急,慢慢向街角的祈願客棧走去。
街道兩邊的房屋瓦片上,飛速踏過十幾名身手矯健的玄衣暗衛,一步步逼近客棧。
還有幾十步之遙,從秦妗身旁擦肩而過的轎子卻忽然停了下來。
她眉頭一皺,認出竟是慎王府的軟轎。
真是個陰魂不散的豬隊友。
隻見衛岐辛鑽了出來,伸着懶腰,沖轎夫道:“你們先回去,本王溜溜彎子。”
他搖着扇子,一面往回走,一面自言自語:“王府怎麼寒酸成這樣了,在别人家吃頓飯,居然感覺什麼菜都香得很。”
撐到他不得不散散步,真真丢臉了。
來不及避開他,秦妗幹脆迎了上去,悠悠說道:“由奢入儉難,王爺可要繼續努力才行。”
“秦妗?”
衛岐辛後知後覺地看向她的臉,桃花眼睜大了一瞬,生生把要打出來的飽嗝給收了回去,還不忘站得端正一些:“你怎麼在這裡?”
“來城西鋪子查賬罷了。”
秦妗随口答完,打量着衛岐辛的衣着,微微一笑,涼涼說道:“不像王爺,在外面從白天玩到黑夜,也不知道現下是要去找哪位美貌娘子作陪。”
“本王是被廉大學士請去府裡了!”
衛岐辛一急,聲音都拔高了些:“你不要妄自揣測本王的作風!溫良恭儉讓,樣樣都是在的。”
的确,廉家就在城西街頭,這幾座鋪子也是拿來盯着廉府的。他也許并未說謊。
看四下無人,秦妗引着衛岐辛走到街旁閉門的小店屋檐下,低聲問道:“廉學士找你做什麼?”
“老一套呗。”他說得無所謂,随手把玩着手中折扇:“又在勸我每日上朝,協助皇上治理朝政。”
“那王爺你是怎麼想的?”
“你要問本王怎麼想的話——”衛岐辛忽然把扇子一收,賣了個關子,輕輕俯身靠近秦妗,盯着她冷清妩媚的眸子,勾唇一笑,玩世不恭。
秦妗蹙起黛眉,但沒有後退,反而直直看了回去。
她的目光雖然不近人情,但一雙描畫眸子卻黑白分明,在夜色下浮動着碎光,将萬戶燈火和浩瀚星辰都收進了眼底,清澈如同海洋。
衛岐辛的眸光閃了閃,喉結一動,主動避開了秦妗的注視,轉而看向她白皙耳垂上戴着的翡翠珠子,眼神凝在上面,低聲說道:“本王想的是,廉家的白酪釀青團可真好吃。”
……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和她賣關子打太極?
認真聆聽的秦妗頓時沉下臉色,閉了閉眼,默默握起拳頭。
制怒。制怒。
小王爺沒有發覺,依舊在她的頭頂上方說着悄悄話,吐息之間,吹拂着她的發絲:“你知道為什麼好吃嗎?軟軟糯糯,香甜可口,最重要的是,看着就誘人,弄得心癢……”
“巫清!”
秦妗沒有耐心再聽,擡手就是一掌,按在衛岐辛的胸膛上,将他直直推開,冷聲對屋頂上吩咐道:“不用等我過去了,現在就動手。”
衛岐辛回過神,捂住胸膛,猶疑地看着秦妗:“動手?你要做什麼?”
秦妗現在是一眼都不想看到這個隻知道吃的飯桶,便大步從他的身邊走過,就連敷衍假意的笑容也早已消逝不見:“抓倉族的探子,杜絕後患。”
衛岐辛面色一緊。
她從袖裡拔出了一柄鋒利的匕首,在手中轉着,劃出漂亮的弧度,從容不迫地觀察着客棧二樓的那兩間房。
玄衣暗衛們已經分成三路包圍住了房間,為捉活口,吳朔正倒懸在窗外,捅破窗紙往裡放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