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妗走進廳房時,衆人正圍在小王爺身邊,撥開人群一看,昏迷的小王爺正仰靠在軟椅上,而吳朔半跪于地,為他包紮着鮮血淋漓的雙腿。
見她到來,在場的人紛紛低頭噤聲,吳朔後知後覺地擡起頭,饒是臉龐黝黑,卻也看得出有些青白交加。
他轉身叩首,幹淨利落,咬牙沉聲道:“主子,屬下辦事不力!慎王在進門時絆了一跤,使得如今雙腿俱斷,還請主子責罰。”
進門摔跤……
秦妗盯着雙眼緊閉的衛岐辛,一陣失語。
“這不怪你。”
她扶起吳朔,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
盡管衛岐辛的纨绔風流名聲已在晉朝流傳二十載,但此刻的他安靜地倚在牆邊,雙眼緊阖,濃黑細密的羽睫微微顫動着,倒是顯出幾分純淨的少年感來。
秦妗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别着的玉佩,扶着檀木桌慢慢坐下,擰眉凝視着渾然不覺的衛岐辛。
不必想也知道,定是在這短短幾刻内,慎王又做出了違背玉佩規則的行為,才會進門便摔斷了腿。換而言之,今日又是白費。
就算再怎樣努力掙紮,區區凡人也難以和神魔鬼怪相抗衡。
秦妗排斥這種事情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
這種感覺,會讓她想起曾經弱小的自己在強權面前僞以笑顔、卑躬屈膝的日子。
比如,不得不在宴會上忍受長公主的驕橫刁蠻和其他貴女的捉弄。
廳外鳥鳴不止,顯得室内格外寂靜。秦妗的目光逐漸放空,纖白的手指緊緊捏着桌檐。
自從九歲立下誓言後,十年以來,她的決心從未動搖過,她有着最堅硬的自尊和傲骨,不甘在任何一個她瞧不起的人面前低下驕傲的頭顱。
為了全族人都不受屈辱,擁有體面和尊嚴,秦家已經艱難跋涉了十年,終于隻離頂級世家一步之遙。
但秦妗心中清楚,其實秦家的根基并不深厚,仍在受到那些簪纓世家的無形壓迫。
要想擺脫這道束縛,最後的關鍵一步就是讓秦相登上攝政王之位,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勢。
這樣一來,從此,那些妄圖用權力和聲望來逼迫她彎下脊梁的人便能不複存在。
秦妗緩緩眨了眨鳳眸,眼中重新聚起神采,腰闆也挺直了些許。
說到底,父親作為秦相,必須成為攝政王。
十年來,她已經做下了如此多的努力,如今還會差這一件兩件嗎?
盡管今日已然作廢,但她還是重拾起精神,備足了耐心,決定與醒來後的衛岐辛做個交易。
“王爺,可是醒了?”
衛岐辛聽見這道略微熟悉的聲音,吃力地動了動,嬌氣哼聲着,半睜開眼,斜瞥向眼前的人。
視線逐漸清晰,隻見秦妗烏發高高束起,眉眼如畫,嫣紅的雙唇微啟,正附身看着他。
她身着短衣勁裝,身材曼妙。修長的雙腿之下,皂靴锃亮。
衛岐辛意識清醒了些,想起了自己之前摔的那一跤,連忙移了目光,仔細觀察了一番被精心包紮的雙膝,重新感到了從那處不斷傳來的疼痛感。
“本王這是在哪裡?”
他不敢觸摸傷口,隻得擡頭環視了一圈,發覺他們二人正在山寨的一間廂房内。
他身上蓋着溫暖的棉被,隻着裡衣,那件暗蘭鶴氅也被整齊地疊放在床角。
聽他說話十分沙啞,秦妗轉身去倒了一盞熱茶,妥帖地将他扶起,看他狐疑地接過茶後,她抱手微微一笑:“寨中飲食簡陋,粗茶隻可解渴,還望王爺海涵。”
“你這又是作的什麼模樣?”
衛岐辛不是傻子,自然察覺到了她前後态度的轉變,連茶水都不敢輕易喝下,悄悄擱在床邊。
“本王雖是如今唯一一個留在京中的王爺,但從未理會朝政,你們秦家的心思與我無關,各走各的路罷了,誰也别理會誰。究竟為何意欲對我下手?”
秦妗的唇角更彎了。
好一個纨绔子弟的自私發言。
不過,他既然這樣直白地開了口,她當然也不會再賣關子。
在那雙漂亮眸子的怒瞪下,秦妗拿過床邊的茶盞,慢悠悠地坐到桌邊飲下幾口,才啟唇說道:“王爺說得極是。本來應當井水不犯河水,然則總有些人想要絆住我的路,為此甚至不惜扯上慎王,故而臣女隻得出手,去除障礙。”
衛岐辛想起了那日與離耳天尊的談話,劍眉一皺:“你這樣做,可是為了秦家奪得攝政王之位?”
“自然。”
攝政?竟然是為了此事,害他受了無數的苦!
衛岐辛氣得俊臉扭曲:“本王也從未想過要做什麼攝政王,豈不累哉?告訴你那父親,要當便當,與我無關!倘若誰要拉我下水,我第一個不同意!”
秦妗撲哧一笑,好整以暇地點了點桌面,幽幽說道:“那枚雄佩上,‘讓’字通白,如今一看,王爺果真是事事都願意拱手相讓,大方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