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不再望佛像,随手扔去一物,瞧見那瞎眼雙耳多動後迅速跨步向前接住了。
瞎眼雙手不斷摸索着,自語說道:“是塊小物,手感冰寒,似石玉,卻非石玉的粗糙紋理,甚是圓潤光滑。”
湊到鼻前使勁一聞,瞎眼複嘀咕:“腥味過重,或許是此味保留了石玉的細膩。”
瞎眼忽擡頭面向默,驚奇問道:“可是從水裡來的新鮮貨?”
默故意把物扔給瞎眼,便是測試一番瞎眼是否眼瞎,此況瞧來,确實是不明目,鼻子也确實嗅敏,這瞎眼模樣不是作假,默便放心了。稀奇起來瞎眼一個凡人鼻子異常靈敏,能聞出默手裡的東西是從水裡來的,不過确實是默手底下小妖們在西海深海處挖來的,在西海不少見,默嫌棄魚腥味兒過重,都是拿去賞人。
默說道:“此物名為黃玉,不嫌棄便收着吧。”
瞎子摸出了是好物,沒想到是塊未聽說的罕見好玉,忙将黃玉收進袖裡,招呼默說道:“娘子可有想好的容貌?”
三水滿臉驚愕,這般快同意畫皮了,想來那東西定是個稀罕物了,默竟如此有錢,還有如此寶物,怎肉錢不自己付,三水悶氣平白無故多付了一文錢。
默未想好用怎樣的凡人容貌,能讓旁者察覺不出自己為妖。
瞎眼聽不到回應,便說道:“若未想好,即日剛送來的死人還新鮮,娘子挑挑。”
話後,瞎眼走去揭開唯一一個不是黑乎乎的鼓包,引薦默來看。
是一身穿麻布破損粗衣,面容到白淨,因死後面容蒼白卻不失貌美,細看面相似是待閨中娘子一般年輕毫無滄桑。
默瞧這死人容貌清秀,想起無明清秀容貌,便一眼相中了此女屍,說道:“她可以。”
瞎眼小心合上鼓包,蓋好女屍,起身對默說道:“娘子請躺上佛台,三爺去外多等片刻。”
三水懂瞎眼的規矩,巴不得離默遠遠的,很是聽話的出了門,并随手關上寺門。
默走去佛台前,寥寥看了一眼,佛台之上很是幹淨,與寺外的荒涼雜亂不成正比。默躺上佛台,剛平躺下默擡眼向上便能看見佛祖肅穆面容,似是默生生世世皆被佛祖注視一般,默想起被诓騙去西海一事,心生不悅,索性閉目不再看。
瞎眼伸手捏滅了佛台上的燭光,寺裡光線又陷入昏暗。
默聽見瞎眼腳步聲離遠,片刻的小聲稀碎聲,随後感受到瞎眼腳步聲走近,默嗅到了熟悉血腥味,臉上有股黏濕,感覺着瞎眼手力緩慢按壓她的臉。
瞎眼雙手摸着默臉上骨相,問道:“娘子是福相之人,為何還要遮掩?”
默玩笑一句:“太過有福,煩惱。”
瞎眼笑了笑,細細摸過默骨相後說道:“娘子挑的人皮與娘子骨相甚合。”
默好奇畫皮,問道:“怎畫了皮便能掩蓋?”
“因人味。”瞎眼不避諱,直言說道。“常人身上獨有一種味道,可披上旁人人皮,自己身上隻有旁人人味,自然變成旁人,而常人死後半日内人皮人味甚重,最适合用來畫皮,娘子挑的此具人皮便是即日日出時送來,到此時剛好半日。”
默複問:“這些死屍從何而來?”
瞎眼告知:“都是無親無故命苦人,死後無人收屍,被縣衙送來安葬。”
默驚瞎眼畫皮手藝高超,又歎瞎眼大膽毀屍毫無憐憫之心,随口問道:“你如此有本領,不用于正道,不怕遭天譴?”
瞎眼淡然說道:“祖上便是吃這碗飯活下來,亂世中總要有安身之處。”說到此處,瞎眼一言不發,專注于手上捏着默五官,一下下一寸寸把人皮融于默臉上,遮掩默容貌披上旁人模樣。
瞎眼說道:“娘子再需閉目躺上一炷香即可。”
默未感受到臉上任何異感,聽見瞎眼離遠了,又是一聲嘩啦水聲,走遠的腳步輕聲,接着稀碎聲之後長久沙沙聲,默聽着瞎眼腳步聲沉重,生硬的一聲吱呀響,默感覺到有涼風進來吹過她額前鬓發。
默聽到遠處三水人言。
“瞎公我幫你。”
未聽見瞎眼說話,默又聽到吱呀響,此次确是無風了,更是無聲,默便當養神閉目歇息。
一炷香後,默嗅到自身味道變了,無往日血腥妖氣,而是香噴噴人味,默睜眼瞧來,一眼瞧見佛像身披朦胧金色似佛祖降臨真身。
默想起瞎眼給她畫皮猛然坐起,摸着自己臉,與以往人形手感無差,也無黏濕感,想再看一眼那女屍,隻見本該放着女屍的鼓包已然不見了,地上唯有混亂草屑,忽一聲滋滋,默追聲瞧去,見佛台上燭光依舊閃爍,燭台裡油火燃燒的滋滋響。
稍些好奇是何物燃燒的猛烈,默細細察看,油火中有正燒為灰燼的青絲,默面無表情瞧着,聽到身後動靜,回頭剛好瞧見瞎眼蹲在一鼓包前,默弓起右腿以手托腮杵右膝上,賞玩瞎眼滿手是黑塗抹鼓包。
瞎眼專注手裡活,未回頭,說道:“娘子醒了,臉可有不适之處?”
“無事。”默說道。
瞎眼囑咐道:“娘子謹記莫讓臉沾水,哪怕丁點水不可,沾水人皮即化。”
默記着了,看瞎眼一直将手上黑東西往鼓包上塗抹,默嗅了嗅,是剛進寺裡聞到的土味,包上有些白處未塗上,默瞧着未抹黑的白處像先前見得裹女屍的鼓包。
默問道:“你手裡抹的是我這張臉主人身上鼓包吧,你為何裹上死人,又在死人身上抹上土。”
瞎眼繼續抹黑鼓包上白處,同默說道:“娘子鼻子很是靈敏啊,這些死人本就無人送葬,借一張草席為棺,算是厚葬不白活此生,我手裡濕土,能蓋住屍氣,免得活物弄髒人身。”
本是毀屍必受天譴之人,竟為自己毀的屍首送終,默不禁感歎起了瞎眼這夯貨多此一舉白費善心。
瞎眼塗抹好黑鼓包,起身走去佛台前,用黑水洗去滿手濕土,拿出放在佛像後的銅鏡給默,瞎眼說道:“娘子看看面容可滿意?”
銅鏡中默瞧見自己面容已換成一張清秀臉,默滿意極了,贊道:“美。”
瞎眼收走銅鏡放回佛像身後,回頭對默說道:“娘子換了皮換了身份,則需新名字才能重活,娘子随三爺來,不如身份便随三爺有關。”
默聽着像是好辦法,心中應了瞎眼提議,小跳下佛台,随後看見瞎眼雙手擦拭默躺過的石面,那石面上毫無塵土可掃。
瞎眼反複清掃石面,将燭光擺置放在佛台中央。
默看着瞎眼身子背着她面向泥佛像後不動了,默饒有興趣瞎眼的異動,走到瞎眼身後一旁,默瞧清楚了,此時瞎眼雙手合掌擡頭面向泥佛像,默瞧了一眼瞎眼閉着的雙目,不由自主随着瞎眼目光望去泥佛像,那泥佛像還是原先那般肅穆坐立佛台之上,默不再去看。
瞎眼面對泥佛像依舊不動,默膩了瞎眼無趣作為轉身要走,走去幾步,默雙手剛搭上木門,瞎眼聲音在默身後忽大聲響起。
“出門後是新一番天地,何為真,何為虛,祝願你能分清。”
此話怎聽怎不入耳,默欲要反駁幾句,偏偏她要撇頭回看時,身後燭光熄滅,木門被三水從外打開。
三水急忙說道:“瞎公!”
三水聽見瞎眼大聲說話,以為瞎眼出了事急忙進廟裡相助,未曾想進廟後第一眼看見的是默側臉,三水懼怕默喚來的雷霆,本能之下,三水趕忙後退多步。
廟裡唯一光線消失了,昏暗中默未瞧見瞎眼,索性懶得反駁了,默走出木門,三水見默不關門,小心擦肩而過默身邊走去木門前,三水細細張望了一眼廟裡,寂靜的陰冷,三水輕聲閉合木門,回頭哪裡還看得見默了,三水才知默早走了。
默早早走上了高坡上,望着坡下偌大城池,想着無明此刻早離開該出海結邦了,默耳朵微動,三水走上高坡,面露不悅。
“隻有三尾,不會走路了。”
三水聽出默的話是嘲諷他了,哪裡是自己不會走路,明明是默忽然離開,三水跑遍了所有山溝,才在山坡追上了默。
若不是為了保住僅剩的三尾道行,三水忍着被默做怒的恥辱感,沒好氣說道:“勞煩妖王走前受累告知一聲,免得我白跑。”
默一句不提自己丢下三水先走了,反而無厘頭問道:“你姓氏叫什麼?”
忽被問,三水愣了片刻,回道:“姓庾,我自己為自己取了姓名,我叫庾三水。”
默說道:“你這姓名不要用了。”
“為何?”三水疑惑不解。
默問:“當今城中除聖上,何人勢力強勢。”
“宰相張敖。”三水毫無猶豫回答。
默複問:“那張敖可有子嗣。”
“有一子,名為張一。”三水回道。
默直言:“你去監視張一,他有何動作,立即相報。”
默要知曉月老是否心狠傷害無明,助無明應成情劫,默不給三水再問她問題的機會,默回頭對三水說道:“我來當你。”
三水這才明白默所為是要替代他,好讓自己又去監視别人,可三水再人間身份不是輕而易舉便能替代的,三水告知:“若你我相換,恐不妥,瞎公給我的皮,我應征了揚州縣衙的不良人,此次我來長安是縣令收到密信,報長安都城暗藏一窩綠林起義,派我前往徹查,與我前來的還有四位不良人混在長安暗中搜查,若他們發現我變了,你定會受到牽連。”
默原以為三水隻是在人間混日子存活,未想三水竟扮作了這般煩人身份,眼下三水真與默換身份,默不願換了,三水不良人的身份甚是麻煩,比默當妖王還煩悶,默可覺得無趣極了。
“算了。”默欲作罷,三水開口提議了一句。
“不過你可用我的姓,再随意取幾字,我想想,蘭山便不錯,你可用庾蘭山此名當一個凡人,我有一人脈,或許能再幫你找到新身份。”話了,三水擡腳,将鞋裡藏着一塊破布給了默,默打開來瞧,破布上是一手掌血印,三水又說。
“有一年,我救了一個人,他在這塊破布上印了手掌血印,說救命之情要還我,讓我有難時去書令府邸找他,我想他能幫你。”
先前使喚三水時,默瞧得出三水百般不情願,三水可沒有即日熱情提供主意的姿态,怎即日似三水吃酒吃多了一般,性情大轉,激情助力默成功有新身份,默索性當三水已為保命而讨好自己,理所當然接受了三水的助力。
不過默很是好奇三水為何要救凡人,先前默瞧見三水讨好瞎眼時便想問了,三水在西海肆意妄為殘害妖怪,反而到了人間,在蝼蟻一般凡人面前,三水卑躬屈膝。
默當是為解好奇之心所問:“為何你在西海欺壓妖怪歹心殺妖,在人間讨好凡人善心救人。”
三水愣了片刻,未料到默會問他這種是個在人間存活的妖便明白的道理,三水直言相告:“人間不比西海交情簡單,人間有諸多規矩,凡人心思重,一不小心一條命便會葬身,讨好人是積累人脈幫自己活命,在人間單靠野蠻不是事事都順,不比西海靠拳腳說話。”
默先前隻聽小流講得人間妖愛報恩的事,不曾想人間妖屈身凡人人心隻為再人間存活,她本以為妖活在世上,無論身在何處都能依着本性樂活。
默深思起了妖可否合适在人間生活。
三水看默若有所思模樣,當認為默在西海稱王,隻用活在西海養尊處優受妖怪膜拜就好,若是來人間也是來觀賞人間榮華富貴,哪裡能體會妖能為一口糧彼此面露猙獰撕咬,同時也要小心隐藏自己妖的象征免于慘遭凡人加害,為再人間存活的妖怪難如登天。
三水未忍住多年活在人間遭遇過得艱辛苦水,冷言一句:“你看見人間煙火,看不見人間深淵。”
默看向三水,她确實沒看見人間的深淵,隻是從小流口中聽到寥寥幾句人間的不好,人間的妖從來都是封喉來治理,默未上手過,也是放心封喉盡職,此次默來人間是為了無明,聽到幾句人間妖活在人間的難處,默想起她曾讓小流吩咐封喉在人間發布的通行令,默對三水說道:“我怎記得我說過,妖怪在人間活的不好,可去西海生活,西海能護你們安康。”
三水忽一言不發了,默嘲諷冷笑一聲。
默說道:“有無需受苦的地方你們不去,偏留戀容易喪命的人間,反而你們在人間吃了苦,又說我看不見人間深淵,你們這些人間妖,話讓你們說盡了,過錯到是讓我來承擔。”
三水也是聽不下去默的教育,忍不住反駁道:“西海不比人間好到哪裡去,在西海也是妖妖欺壓,與人間何異!”
默不急不緩說道:“這便是你去了西海,殘害與你一樣為妖的緣由了。”
“正是!”三水忽從心底裡湧上來的一股不服氣,理直氣壯盯着默,他在人間拼死拼活的多年到了默眼中,成為了是他咎由自取自願在人間吃苦,西海與人間一樣彼此欺壓欺騙,與其去西海受苦在人間一樣是受苦,與其讓養尊處優的默當妖王,不如他三水來當妖王,定能讓西海比人間好上千萬倍。
默冷眼相看三水。
三水脖頸上粗布裡外散出一點紅光,刹那間,三水脖頸上的紅雷發作,身子受雷霆觸電,雙腿發軟跪地,本是三圈紅烙印忽幻為三圈電鞭勒緊三水脖頸,三水死死拽着脖頸上電鞭,欲要從窒息中争取一點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