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您……是陳長安他爸?看着不像啊。”民警打量着面前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的男人,衣着簡單卻氣質不凡,有學者般的深邃儒雅,并不見迂腐衰敗之氣。看一眼就被人尊敬,怎麼會和裡邊那個小混混扯到一起?
“他父親常年在外工作,目前我是他第一監護人。”林修面帶微笑,禮貌回答。
來派出所領人還這麼理直氣壯倒真是頭回見。
“倒不是什麼大事,都是輕傷,已經處理好了。杯子椅子碎的也不多,對方是個臭脾氣的醉漢。不過,這個年紀的孩子容易學壞,容易沖動,你們做家長的得好好管教,祖國的小樹苗可不能長歪咯。”
警察這番話倒是客氣,賠了七萬多叫“不多”,掉了三顆牙腫成豬頭的“受害者”也隻是個“輕傷”。
林修也隻能含着笑微微低頭表示歉意,但步子卻越發沉重。
如果陳長安以後沒走正道,他怎麼對得起陳長安的姥姥?
禁閉室裡,兩個年輕人坐在冰冷的桌子上。棕毛混血那個雙腳懸空,搖搖蕩蕩,頭頂上的白熾燈泡忽明忽暗,眼神也跟着飄忽不定。黑毛那個略長的頭發擋住了雙眼,整個人就在那兒定格。
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青少年的頹廢之氣。
看清來人,白斯特一身酒氣被吓得肆意逃竄,連忙從桌子上跳下來,挪着小碎步貼到牆根低下了頭,喊了聲“修叔”。
而陳長安頓了一下,跳下桌,繞過林修,跟民警确認可以離開後大步走出警局,自覺地坐進了局子門口那輛車的副駕駛位。整個過程愣是沒擡眼。
小白雖然性子活潑,但也不敢在酒吧鬧事——還帶着個不能磕不能碰的祖宗。肯定是陳長安偷跑去了酒吧,喝醉後順帶着他作死。
林修早已見怪不怪,教育了白斯特幾句,讓他乖乖等他爹地來領,又和民警寒暄片刻後便開車帶陳長安回家。
距離太陽下山還有20分鐘。
稀薄的大氣層保溫效果微弱,當地球失去紅外暖光後,地表氣溫将極速下降。林修隻能加速行駛,盡量在天黑前趕回屬區域。
副駕駛窗子全開,陳長安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感受着風與速度的激烈競争——以及對頭皮的天然按摩。窗外的建築漸漸變得低矮稀疏,最後,一層散發着流動淺藍色光亮的屏障出現在視野中。
林修側眼看了看嘴角通紅的陳長安,還是略有些擔心,關上了窗子:“要出調節圈了。”
穿過那道藍色光膜,前方的景象陡然變化。夕陽更加紅燦耀眼,萬丈金光破開厚重的紫紅色雲層傾瀉而下——而地上卻沒有任何生命去承接那來自大自然的恩惠,隻見一片飛沙走石,戈壁窮野。
為緩解全球變暖壓力,不知是哪個蠢貨組織偷偷抽取了大氣中的部分溫室氣體,導緻大氣結構不穩。預計之外的臭氧和氮氣被大量吸收,大氣的保溫保護效果明顯減弱,空氣成分比例也不再适合生物攝取氧氣。
這項瘋狂的嘗試若是成功,那将是地球的功臣;若是失敗,罪責哪是坐牢處死就能說清呢?
很可惜這群瘋子失敗了,人類給予他們批判和處罰,并提前打開了預計本世紀末才可能用到的氣候調節系統,以圈畫、創造出适合生物生存的小環境;與此同時,“女娲補天”計劃也投入研究,偏激科學的發展更是引起全社會的廣泛關注。
車裡的酒氣随着空調内循環繞了一遍又一遍,與林修這個老古闆呆在一塊更是壓低了氣壓的走勢。陳長安覺得頭暈心悶極了,但在心裡狠狠痛罵了那幾個抽取大氣的腦殘後,也隻能乖乖關窗,閉眼休息。
或許生物之間有一些心靈上的感應,當進入屬區域後,植被鳥蟲漸漸出現,陳長安也睜開了眼。
“先去趟醫院,我約了李主任。”
陳長安皺起了眉頭。
他是真的讨厭這個充滿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在過去17年的人生裡,每次磕到碰到都要到同一個會診室見同一個醫生,同樣去拍片子再得到同一句診斷:“沒傷到骨頭,按時休息上藥”。
想想第一次因為脫臼大張旗鼓來醫院的時候,這位醫生還在實習:“小朋友不要害怕哈”搖頭。“小朋友胳膊痛不痛”搖頭。“小朋友胳膊能擡得起來嗎”搖頭。“小朋友忍着點哈”搖頭。這醫生真啰嗦,陳長安不是很想理他。“小朋友你理理我嘛( ?? ﹏ ?? )”
從那以後,陳小朋友在醫院唯一消磨時間的方式就是捉弄這位醫生: “啊我好疼啊……趕緊給我看看啊嘤嘤嘤……嗷你别碰我!嗚嗚嗚救命啊”
當年的小李醫生已經成了李主任,但在看到“陳長安”三個字的時候,仍然一個頭兩個大,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
他來了。低着頭揣着兜邁着還算堅定的步伐走了進來,毫不客氣地坐在了醫生對面的椅子上。
這哪是來看病的,這麼拽,鬧事呢……
“這次又磕哪了。”
陳長安反常地低着頭,一句話都不說,整得李主任倒是莫名其妙了。
“打架了。”林修無奈地回答。
好家夥。
“錢多的沒地方用是吧,不怕輻射是吧,直接去拍全身吧。”
李主任很生氣,鍵盤敲地啪啪響。這孩子身體差還折騰,還總是來浪費醫療資源。
考慮到特殊性,陳長安一直都是他的固定病人,但任憑你摸捏敲,然後懷着小心而期待的眼神詢問他啥感覺,都是搖頭。這還有什麼可檢查的,直接送去核磁共振呗。
折騰半天,李主任說了一句“骨頭都沒事,回去躺着别再下床了”就留下林修,把陳長安攆門外去了。
“你也看到了,以前磕一下倒沒什麼,可現在這都開始打架了”,李主任擔憂地看看門外,又看向林修,“别人知道喊疼,他知道嗎?要是出個内傷怎麼辦?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