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者II号剛被送進别墅時看見的第一件事就是沈姥姥追着打着陳長安洗澡。
在陳斌身邊待着學習了半年多,人類的接人待物,寒暄附和,縱橫捭阖早已記錄到學習型芯片之中。但遇到個9歲的小皮猴倒是頭一遭,他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應對,就在旁邊傻傻地站着,看着陳長安被沈姥姥攆到餐廳,又鑽到桌子下。
這孩子是真不喜歡水,不僅不喜歡喝水,每次洗澡洗頭就和殺豬似的。後來他哄着陳長安變着花樣地換香噴噴的沐浴露,穿上小豬、小恐龍或小鴨子的睡衣,躺在床上聽睡前故事,這才養成了保證自我衛生的好習慣。
沈姥姥是在陳長安14歲那年去世的。被沈姥姥取名為“林修”的守護者II号第一次感受到了挫敗和空落——他名為守護,卻沒能守住主人。
安安也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他再也不會偷偷溜出去玩,再也不捉弄好心來看他的白斯特,再也不會向林修撒嬌賣萌,再甜甜地喊一聲“阿修”。
人類繁衍後代,是幸福記憶的象征與傳承,代表了一個家庭血脈之間不可割舍的濃濃的親情和愛。可陳長安自生下來就沒見過父母,陪在身邊的隻有姥姥,和偶爾來看他的表姐弟和白斯特。他先天有疾,又是個不能磕着碰着不能随便出門的祖宗。
變态硬核芯片可以極速浏覽人類曆史上所有有存的“家庭倫理大戲”。見過了那麼多的意難平,林修非常不能理解陳斌夫婦生下陳長安又置之不理的做法。當然,他不能偷偷去搞陳斌,開發者随便動動手指頭他就能沒了。在這一點上,他比陳長安還像個兒子。
當王八也得當一隻吃飽喝好的王八。林修便帶着沈姥姥的心願和信念繼續守護着陳長安,雖不能讓他做個敢打敢拼的少年,好歹能平安無虞,一生喜樂。
“想什麼呢?我頭都要被撓秃了。”
林修被17歲小痞子的吐槽聲拖回了現在。
“想你小時候不愛洗澡。”
“……”
一招緻勝。
打開水龍頭,調試水溫和水流流速。用水溫38度沖刷力中等的水流去迎接豐富的白色泡沫。林修輕柔地抹下陳長安鬓角的每一處白沫,雙手順着細細軟軟的發絲輕撫。在這時,他的腦子裡非常不合時宜地蹦出來了:寵物店洗浴。五個大字。
陳長安看着自己肩膀上滴落地滿是水漬,白襯衫也成了半透明緊緊貼着後背,他忍着搖頭甩水的沖動非常乖乖地等着吹幹頭發再紮個小揪揪。
額前蓬松松的頭發擋住了眼睛,實在是不像話。
林修拿來剪刀給他修了修碎發,又非常熟練地攏起上半截頭發,拿小皮筋紮了個小揪。
給陳長安整理了一下頭發,林修走到他面前,蹲下,捏了捏他的鼻子:“像個小姑娘。”
看着林修一雙仰視的眼睛裡滿是寵溺,陳長安鼻頭有點酸,他真的,就隻剩下林修了。
“阿修……”
沒等林修站起來,陳長安就拽住了他的胳膊,一旁的剪刀也被拐到了地上,剪刀口也摔開了個角度。
陳長安去拾剪刀,傻了吧唧地把食指放到了刃裡,又一手攥起剪刀。食指瞬間被咬了倆對稱的裂口,鮮紅的血液迅速溢出。
他什麼也感覺不到,就這麼莫名地保持了這個姿勢,看着自己的血液順着手指很快的流到了手腕上,接着滲進了白色衛衣的袖子裡。
林修連忙抓住他的手,小心地取下剪刀,扔到地上。
他一手胳肢窩一手腿窩抱過陳長安,疾步走到客廳放在沙發上,迅速地從茶幾下拿出急救箱——裡面常年備着充足的紗布棉簽和繃帶。
林修一句話也不說,隻低頭處理傷口。還故意用力按壓,以懲罰陳長安的粗心大意。
陳長安猶豫半天,說了一句:“我也想感受一下疼的滋味……”
說到“疼”這個字的時候,陳長安咧嘴笑了,淚順着臉頰滑下來,滴到了林修的手上。
林修慢慢地把紗布系好,輕輕抹掉了陳長安眼角的淚。“别的小孩都怕疼,動不動就哭,安安不是挺幸運的麼……”
他把聲音放的很輕很慢,像是在唱搖籃曲。
陳長安知道林修在安慰他,可是他不想要這種幸運。
為什麼,他是個沒有痛覺和觸覺的怪物呢?
從懸崖邊滾落的失重感讓陳長安全身一抖,猛的睜開眼坐了起來。他抹了抹脖子和鼻尖上的冷汗,歪頭看了看電子表:23:54。
這是一個帶着嫩紅色濾鏡的夢。
陳長安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夢到了還待在母親子宮裡的自己。半透明小小的自己縮成個小氣球,尾巴還沒有退化,包裹在一層膜裡緩慢旋轉,旋轉,轉得頭暈目眩,還喘不上氣來。不知道被憋了多久,四周突然空曠起來,空氣大量灌入鼻腔,未及舒緩,又突然從懸浮狀态極速下降。
他把額間的碎發向後捋了捋,起來喝了半杯水,給白斯特發了條消息:
承您的福氣,挨了兩巴掌,晚飯沒給吃,在屋裡關禁閉呢,沒過淩晨就餓醒了。唉。
獨吓吓不如衆吓吓,他驚魂一整天,睡覺都不安穩,怎麼能讓好哥們逃過一劫呢。
嘿嘿。
白斯特秒回:
祖宗我錯了,我再也不敢帶您出去瞎溜達了!求您身體安康,萬壽無疆!來世再見!
您誠懇忠厚的小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