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閑以為是烏雲，不由笑了笑，雖然不準備像在澹州的房頂上時那樣，喊大家收衣服，卻準備提醒一下趕車的那位車夫把雨披穿上。

馬車漸漸地前行，衆人終于将那片陰暗的影子看清楚了，此時天下的雲層也忽然散開，似乎是為了迎接遠來的客人，投下來春日溫暖的光芒，照耀在那片影子上。

原來……是一座極大的城池。

這座城池比慶國京都還要顯得更加高大雄壯，用大塊的青石砌成，高達三丈的城牆略微傾斜，但依然給每個遠道而來的人，一種難以言表的壓迫感，似乎那個城牆随時可能将你壓在下面。城上猶有重檐樓閣，或許是用來充當角樓，有士兵正在高高的城牆上來回行走巡邏。

一股莊嚴巍峨的感覺，從這座龐大的城牆中散發出來。

城門前早已經清場了，沒有閑雜百姓在此逗留，北齊的相關司處官員正在那片廣場上等候着南慶使團的到來。

官道之上，馬車的速度漸漸放緩，範閑眯着眼睛，将腦袋從窗外收了回來。他沒有想到，這座都城會用這樣一種愕然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眼前，讓自己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

北齊上京到了。

禮樂起，雙方各自見禮，北齊官員衣飾鮮明，十分華貴，慶國使團卻是車馬勞頓，不免顯得有些委頓，兩相比較，顯得十分明顯。

範閑平靜看着眼前的這一切繁瑣的程序，隻是在介紹到自己的時候，微微颔首示意。在北齊人的眼中，這位英俊的年輕官員是一位趾高氣揚的小人，而範閑卻根本毫不在意留給對方什麼觀感。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北齊上京的建築上。這座龐大的城池，已經不知道在這片土地上矗立了多少個年頭，經曆了多少風吹雨打，巨大青石的外緣已經有些風化，卻依然頑強地保持着堅硬。

亦安安然坐在馬車裡沒打算下車，畢竟他隻是使團随行的——被慶帝默許過來鍍金的“纨绔子弟”，而且以他的身份北齊那邊在場的官員自然不用他親自出場應付。

當然了南慶這邊也沒人真敢叫這位爺出來“接客”，先不說他那個正使師弟答不答應，光是想想他背後的那個老跛子就夠可怕的了，誰敢真讓這個活祖宗受半點委屈？

至于跟北齊官員建交什麼的，這種苦差事自然是落到了副使林文的頭上，這位副使大人也不容易，正使不靠譜，随行家屬還是個“金尊玉貴”的嬌少爺，是位磕不得碰不得的活祖宗。

“嬌少爺”揣了包金豆子就離開了使團，直接就向北齊最繁華最熱鬧的酒樓去了，點了一桌子菜，其奢華程度僅此于慈禧老佛爺每頓的一百零八道菜。

熱鬧的酒樓裡，一個長相不怎麼出衆的人悄悄地進了亦安隔壁的雅間。

雅間内傳來木闆碰撞的吱呀聲，木闆被揭開露出一個僅供一人側身過的窄洞，亦安笑吟吟地側頭望過去，就瞧見一個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從牆上那個洞裡鑽出來。

“小先生。”那人恭恭敬敬地行禮，半點沒有因為亦安年紀小就輕視他半分。

亦安撐着下巴細細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中年男人，這男人長了一張讓人見了就記不住的大衆臉，身材中等，性子穩重，從來不會問自己不該知道的事。

前些年北齊這邊的商路一直沒打通，亦安就改變了思路，弄出來了一些纨绔子弟文人墨客士族公卿都能雅俗共賞的玩意兒。

其中要數玲珑瓷和魔方這兩年在北齊和東夷城銷量俱佳，僅僅出售十數盞玲珑瓷便抵得過内庫一年賣玻璃制品十分之一的價格。

每一盞玲珑瓷的外形尺寸通通不一樣，一經出售便被貴族争相搶購，但每次隻賣一盞，故而每次的價格都被擡得出奇得高。

而琉璃制的魔方一經問世也曾轟動一時，然後又被突然興起的多骨諾米牌給趕超下去，飲水鳥以及魯班鎖之類的小玩具也頗受小孩子的喜歡。

因為這些東西，亦安在北齊的其他的産業也得到了飛速發展，帶來的收益也是非常可觀的。

“言冰雲怎麼樣？”亦安一手撐着下巴，一手用手指輕輕敲着桌面。

“按您的要求，每日都有暗處的‘釘子’暗中照顧着，傷勢已經穩定下來。隻是沈重太過老奸巨猾，他們也不能太多地暴露自己。”中年人低着頭回答他的問題。

“沈重？”亦安眼睛微微放光，似乎聽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但旋即又失去了興趣，“萍萍不讓我跟他玩，他說要留給範閑……”

“長甯侯是北齊太後的親弟弟。”中年人輕聲歎道。

亦安眼睛亮了一下，眸子裡倒映着一點點白光，“有的玩了？！”

沉寂多年的北齊還沒意識到，監察院究竟放了一個多危險的人物在使團，沒了陳萍萍的約束，亦安就像是一頭被當歸山林的猛虎，沒了那個老跛子的約束，這頭猛虎究竟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