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覺得呀,每天無所事事還有薪水可領,簡直是世間最快樂的事情了。”
虞簡歎了口氣,伸手剝了一個小橘子,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清爽的甜香在屋中彌散,蓋住了原本死氣沉沉的灰塵味道。
在她面前,顧亭之在一堆陳年卷宗中安營紮寨,一邊飛速翻看着泛黃的書冊,一心二用地聽着她的廢話連篇,偶爾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
自從上次從鶴飲居回來,兩人心照不宣地變的更熟悉了些。閣中一直沒有新的任務派發下來,虞簡閑得幾乎要長出蘑菇,幹脆每日去找顧亭之聊天解悶——其實隻是她叽叽喳喳地說,顧亭之聽着而已。
一來二去,這樣的相處竟也成了習慣。
虞簡利落地把另一個橘子剝皮抽筋,開始新一輪的長籲短歎:“可這都大半個月了,未免也太無聊了吧……師兄你不覺得悶嗎?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顧亭之能老僧入定一般讀那麼久的案卷。
說話間,第三個橘子也慘死當場。虞簡心滿意足地吃完,将指尖放在鼻端聞嗅了嗅,猶豫着要不要向剩下的幾個橘子下手。
師兄還一個都沒吃呢。
顧亭之正好翻完了最後一頁,聞言合上手中的書冊,答應得爽快:“好啊,你想去哪兒?”
虞簡伸向橘子的手一頓。她隻是随口一問而已,沒想到顧亭之真的願意同意了。她思索半晌,試探性地問道:“最近京城新來了個戲班,師兄想去看看嗎?”
她記得沈鏡雲之前提過,這個戲班雖然剛進京不久,但已經小有名氣,甚至許多達官貴人都願意捧上一捧,想必還是值得一看的。顧亭之倒是無所謂,他看出虞簡無事可做,索性陪她一同散散心,由着她選了地方。
那新進京的戲班名叫霖春,聽說是從南方來的,在京城周圍輾轉表演了許多年,知道今年才終于算是熬出了頭,混出了一些名堂。
霖春班今天唱的是一出《打嚴嵩》。痛打奸佞,揚眉吐氣的故事向來是觀衆喜聞樂見的,戲樓裡喝彩聲聲,衆人不時發出陣陣歡笑叫好。虞簡也跟着鼓掌歡呼,神色間流露出幾分孩子氣。顧亭之聽得入神,台上的鄒應龍唱到“管教老賊兩眼平”一句時,嚴嵩被打得狼狽,他也忍俊不禁。
但随着臨近終了,虞簡反而安靜下來,眉頭微蹙,似乎有心事一般,直到謝幕返場時也興趣缺缺,敷衍地拍了幾下巴掌就過了,一直在垂首想着什麼。
顧亭之注意到她忽然的沉默,偏過了頭問她:“怎麼了?他們唱的不好嗎?”
他雖于京戲不甚了解,可也感覺這出戲是極出彩的。
此時戲樓裡已經散了場,兩人随着人流走出戲樓。虞簡仍是有些情緒低落,小聲道:“我隻是覺得,這樣的故事也隻能出現在戲文裡了。”
——倘若當真奸臣當道,又有幾人敢如此駁了他的面子?戲文如此,不過是順應民心,添作笑料罷了。
她知道自己較了真,急急地補充道:“戲自然是好的——是我鑽了牛角尖而已。”
顧亭之卻并未笑她,隻是道:“戲文之中,不正大多是想而不敢的事情嗎?迎合權貴,卑躬屈膝,才是世人常态罷了。”
虞簡心知他說的是實情,心下黯然。兩人一時無言,并肩走了一會,她才沒頭沒腦的問了句:“那麼師兄也會如此嗎?”
——師兄你也會趨于權勢,違背本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