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内燈光昏暗,隻有幾盞油燈投下一片聊勝于無的跳動光影,引得屋中的陰影也跟着搖搖晃晃,晃亂了屋中人心神。
面前的女人有些憔悴,但仍然嬌媚動人。她理了理鬓邊的碎發,曼聲道:“二位大人,找我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顧亭之坐在她對面,好整以暇地端量她半晌,直到綠腰不自在地偏過頭,避開他的目光,方才開口:“趙興年的屍體藏在哪裡?”
他的五官半隐在陰影中,看不真切,反而透出了一絲森冷氣息,逼迫着對方不得輕松。可偏偏他語氣十分悠然,雖是問話,卻又不急着聽到回答的模樣,仿佛早已掌握了确鑿的證據。
綠腰摸不透他的意思,強作鎮定,一雙手已經不由自主地鑽緊,細長的指甲陷進肉裡,讓她勉強穩住心神。
一邊的虞簡默不作聲,審訊是昭衡院的專長,她隻要看着就好。
順便偷師學一手。
這話問得直接,綠腰刻意避開他的審視目光,含混不清地回答道:“大人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顧亭之向前傾了傾身子,譏诮道:“你不過是他買回來的玩物,圖個一時新鮮罷了。既然他已經死了,你何必還要替趙家守節?”
他說得太過刻薄,綠腰平靜的神色出現一絲裂縫,空泛的笑意有些維持不住:“大人是說,難道老爺已經……”
她眼中漸漸盈滿了淚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狠狠搖了搖頭:“大人誤會了。老爺替我贖身,又待我恩重如山,我感激還來不及……”淚珠滾滾而下,她失聲痛哭,伸手捂住了面孔,不住抽泣。
“恩重如山?”顧亭之像是在玩味着這個詞,并不在意她的哭聲,有些嘲諷地笑笑:“那麼趙夫人呢?”
師兄看起來也太兇了吧……虞簡一縮脖子,莫名感到了一陣壓迫。
綠腰張了張嘴,想了許久,才浮現出一個難看的苦笑:“趙夫人……和老爺是不一樣的。”她似是回想起了了什麼,神情恍惚片刻,又喃喃重複:“不一樣的。”
她的語氣太過失落和怨艾,像是在苦澀的湯汁中浸煮過一般,虞簡心中思忖,看來齊雁雲也不算信口開河——趙夫人和綠腰間,确實積怨已久。
到底是為什麼不一樣?難道趙夫人苛待了她麼?
不料顧亭之似是并不急着追問,端起了茶杯,以杯蓋輕輕撥了幾下,垂眼看着杯中的茶葉沉沉浮浮,閑閑道:“我隻問你三個問題。你若是如實相告,我保你平安。但你倘若有意隐瞞——”
他冰冷目光在綠腰滿是淚痕的臉上一掃而過:“趙家可未必想要幫你。”
“那日與你一同出府的人究竟是誰?是齊雁雲,還是另有他人?”
“你為何要幫趙夫人隐瞞真相?是受她脅迫,還是與之共謀?”
“趙夫人對趙老闆,是什麼時候開始因愛生恨,心懷殺機的?”
他每問一句,綠腰的臉色就更加灰敗一分。事到如今,綠腰就是再心懷僥幸,也該明白,顧亭之根本不是等待她的答案。
他早已看穿了全部,隻是給她一個機會,說出真相而已。
她先前的一切掙紮和掩飾,不過是徒勞。
屋内一時寂寂無聲,一盞油燈識時務地爆了個燈花,發出細小的噼啪聲,在靜谧的屋中十分清晰。綠腰急促地喘着粗氣,妩媚的臉上仿佛老了幾十歲,白淨的脂粉掩不住她漲紅的臉頰,眼眸裡深深的絕望和心酸,甚至有些觸目驚心。
隻有虞簡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頗有些驚異地看了看顧亭之,自慚形穢——他是什麼時候想通這麼多的?
隻有她還什麼都沒明白嗎?
“趙興年,他并不是那個樣子的。”
綠腰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頹唐地抹了一把臉。她第一次在提到丈夫時不再稱呼他為“老爺”,隻是喊了他的名字。
顧亭之微微挑了挑眉,起身走到牆邊的水盆邊,絞了條濕帕子遞給她。綠腰接過,低低道了聲謝,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胭脂水粉溶在水中,她并沒有擦幹淨,反而臉上的顔色因此混在一起,顯得滑稽可笑。然而她竟毫不在意,用手緊緊攥住帕子,仿佛要握出最後一絲水分,恨聲道:“他不是那個樣子的。”
沒人注意到,顧亭之僵硬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些許。
“我曉得别人都怎麼看他,說他心腸好,性子又溫和,仗義疏财,方圓幾百裡沒人聽過他的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