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書房,虞簡才發現自己後背出了冷汗,被穿堂風拂過,一股冷意從脊椎處飛速攀上後頸,涼飕飕地打了個寒戰。
向綠腰問話不過是個幌子。她一路上旁敲側擊地試探齊雁雲,卻又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每個問題都要在心中斟酌詞句後才敢問出。好在齊雁雲溫雅謙和,有問必答,并沒有深究,仿佛隻是一場尋常的閑聊。
她目送着齊雁雲離開,又确認了四下無人,才略略放心,給顧亭之轉述:“他說趙夫人确實一向看不起綠腰,兩人在府中多有不和。不過趙興年夫婦倒是伉俪情深,兩人多年夫妻,雖然一直沒有子嗣,但趙興年一直待夫人極好。”
這些話拿出去騙騙三歲小孩或許還有機會。消息若是來得太過容易,就像是最廉價的赝品,明目張膽地擺在地毯上買一送一,假得令人發笑。
什麼樣的弟弟,才能對姐姐一家的内院了如指掌,甚至連妻妾不和的陰私,都能直接對外人說出口?他常年在外,隻有逢年過節才和趙夫人相見一兩面,又何以敢信誓旦旦地說二人感情極好?
當真是假得可以。
可即便如此,也做不得證據。顧亭之沉聲道:“你有沒有問過,案發時他在哪裡?”
若是能證明趙興年被冒名頂替的那日,齊雁雲曾經出現在趙府,就算有了實證,抵賴不得了。
虞簡點點頭,如實相告:“他說一直在城郊的一所書院,準備今年的會試。直到前兩天聽說了姐夫失蹤,才告了假出來的。”
她露出了懊惱的神色:“雖然可以讓官府去書院查驗證詞,可我覺得,他既然這麼說了,書院那邊的口供記錄一定是對得上的。”
齊雁雲回答她時,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樣,似乎完全不擔心查證比對。
線索跟到此處,又猝不及防地斷了。虞簡折騰了幾天,身心俱疲,苦了臉哀歎:“這案子太棘手了些……顧師兄,我們該怎麼辦?”
皇天在上,厚土為證,信女願意用沈鏡雲下半輩子的所有俸祿,換這個案子早點結束。
顧亭之沉吟片刻,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趙興年本人。”
——或是屍體。他沒有明說,但虞簡卻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案發了這麼久,所有線索都不遺餘力地誤導他們,趙興年是自己有意躲避什麼。
無非笃定了趙興年不會再出現。
他的聲音和之前相比沙啞低沉許多,聽起來有些疲憊。自從接了這個案子,顧亭之已經熬了幾個晚上,連眼中都泛起了幾絲血紅,但目光仍舊清朗堅定。
頓了頓又道:“今日晚些時候,我會向趙夫人提出,到她和綠腰房中再看一看。”
虞簡不解:“師兄是想找什麼證據嗎?”
她可太茫然了。
顧亭之轉頭望向書桌上的擺件,目光深沉:“賭一賭運氣罷了。我隻是覺得,若是早有預謀,何必畫蛇添足,安排一出争執誤傷的戲碼?或許隻是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們不得不冒一次險,掩蓋住什麼。”
虞簡幾乎想給他鼓掌了。她早就忘了趙夫人提過誤傷的事情,之後再次想到血手印,不過隻是印證了有人偷梁換柱的猜想,而顧亭之竟能敏銳意識到其中關鍵。
她心中歡呼,這種不用動腦子的感覺也太棒了吧!
午膳之後,虞簡小心翼翼地向趙夫人提出,去她的院子中看看。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隻說懷疑趙興年失蹤是他自己有意為之,因而想碰碰運氣,若是能找到線索,或許可以推斷出他究竟去了哪裡。
一番話真真假假,趙夫人一口答應下來。還千叮萬囑,請他們務必找到丈夫的下落。
好一派夫妻情深。
趙夫人的屋子不比書房,趙興年留下的痕迹屈指可數,顯然是許久沒有宿在夫人屋中了。兩人在屋裡繞了幾圈,一時間無從下手,看不出任何異常。
偏偏屋中熏香點得有些濃郁,虞簡本來就困得昏沉,聞了一會兒,連腦仁都疼起來,不禁抱怨道:“有錢就能論斤點熏香嗎?幹脆直接拌飯吃好了。”
趙夫人看起來溫柔娴雅,書卷氣濃厚,誰想到品味是如此脂粉俗氣。
話音剛落,她已經覺察出什麼,用力嗅了嗅,神情逐漸古怪。顧亭之緩緩道:“你也覺得,味道太濃了嗎?”
哪裡有人大白天點這麼濃厚的香薰。
分明是想掩蓋住什麼。
虞簡精神一振,快手快腳地熄滅了香爐,又打開窗戶通了風。直到屋中那令人頭昏腦脹的氣味散了大半,方才重新找尋起來。
床邊一張半舊地毯引起了她的注意。地毯原本的顔色應當是很鮮豔的,但在屋中被踩踏得久了,終于蒙上了一層灰色,花紋之間的界限也變得模糊。
她抱了一絲期望,蹲下身仔細查看地毯,竟然真的在邊角處發現一小圈褐色污漬,結了發硬的色塊,似是新添不久的,在統一發灰的花紋上,略微顯得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