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物品和先前别院中的幾乎一緻,幾本賬本端正擺在中央,周圍的文房四寶和算盤也都看得出來價值不菲。虞簡掃了幾眼,心中隐隐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似乎有哪裡不一樣。
她回想着昨天所見,那種詭異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仿佛是離真相越來越近,可又隔了一層霧氣,看得模糊。
顧亭之顯然也注意到了。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光彩,低聲提醒:“你瞧那個算盤和筆的位置……”
電光火石之間,虞簡終于明白了問題在哪裡。
别院中的書房桌上,算盤是在右邊放着,而賬本左邊是才是筆架和硯台。可現在,面前的擺放卻恰恰反了過來。
完全相反。
虞簡的手上浮起一層細密的小疙瘩。她轉頭檢查了屋中其他陳設,所有東西都放在了方便右手取放的位置,無一例外。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虞簡回憶起了什麼,求證道:“那個手印……”
顧亭之驗證了她的猜想,緩緩道:“是左手。”
即使受了傷,也依然下意識地用了左手開門——不論那日和綠腰一起出府的究竟是誰,至少一定不是趙興年本人。
“……丫鬟說老爺和夫人吵架了……”
“老爺怒氣沖沖來找我……”
“……傷口是被我用簪子劃傷的。”
零碎的句子在她腦海中走馬燈一樣閃過。從趙夫人的争吵誤傷,再到趙興年攜綠腰出走,環環相扣,發生在半個時辰之内,并沒有時間偷梁換柱,而綠腰和趙夫人竟然毫無察覺,沒有看出絲毫異樣。
是仿得太像,還是有意忽視?
昭衡院隻教推論,對于易容僞裝,卻是聽無齋的長項了。顧亭之思索片刻,問她道:“如果足夠熟悉,究竟能相似到什麼地步?即使是親近之人也無法認出,這可以做到嗎?”
虞簡終于撈到了表現的機會。她想起評測時先生的話,依葫蘆畫瓢地照搬過來:“外貌易學,心性難仿。”
她拿出了指點江山的氣勢:“易容最難的不是外貌,而是細枝末節的神态和習慣。你我和趙老闆尚未見過面,也能從兩張桌子上看出蹊跷,可見此人模仿趙老闆之拙劣。”
顧亭之若有所思:“作為他的枕邊人,趙夫人和謝姨娘不可能察覺不到異樣?”
虞簡語氣肯定地重複了一遍:“不可能察覺不到異樣。那日從争吵到受傷,再到出走别院,一定都是另有其人。趙夫人和謝姨娘——對此心知肚明。”
她背上一陣陣發涼,許多之前說不通的線索,忽然間串在一起,組成了合理而悚人的真相。
所以草地上沒有留下趙興年經過的痕迹,所以綠腰說他不曾從書房離開,所以趙夫人一開始就有所隐瞞……這案子從開始就充滿了虛假和謊言。
倒是越來越耐人尋味了。
這發展完全超出了虞簡的認知範疇。她看了那麼多戲文閑書,可沒有一本這麼刺激驚險。
寫都不敢這麼寫。
隻是……趙夫人和謝姨娘既然如此不和,何必一起說謊?畢竟趙夫人提起綠腰時眼中的厭惡,和綠腰昨日的種種挑釁,她都看在眼裡。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們達成了共識,瞞下了趙興年的消息?
剛剛解開一個謎團,新的問題又纏得她頭昏腦脹。虞簡滿腦子漿糊,伸手揉了揉發痛的眉心,悲從中來。
忽然一人敲了敲門,朗聲道:“顧公子,虞姑娘,家姐讓我來知會一聲,謝姨娘已經從别院搬回了她自己的院子。你們若是需要問些什麼,直接讓下人帶路過去就好。”
虞簡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轉頭看去,竟是一個面容清癯的書生。他對上虞簡疑惑的目光,拱手笑道:“在下齊雁雲,是趙夫人的胞弟。聽聞姐姐家出了變故,特地來看看。”
他相貌和趙夫人有幾分相似,說話行事儒雅随和,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虞簡微笑道:“多謝齊公子特意前來告知。我正有事情想問一問謝姨娘呢——”她向着門口走去,卻在門檻處被絆了腳步,身子晃了晃,險些摔倒。
齊雁雲就站在門口,見狀順手扶了她一把,又飛速縮回手,十分君子做派:“姑娘當心。”
然而虞簡和顧亭之看得清楚。
他扶虞簡時,分明伸的是左手。